长青侧过脸来,认真的看着她,问:“我与你立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许杏发现他并不像是玩笑,便也认真起来。
“昨日我说过,往后我要专心备考,红薯的事情你就自己做,得了钱自己攒好,五年以后,我给你写退婚书,你就可以离开了。”长青说。
这是长青第一次准确的说出让许杏离开的时间,许杏心中一动,问:“先生是不是说你的学问够了,肯定能考上?”
长青点点头:“做保的秀才廪生这些人,先生会去帮我找,我只需要出银子就好。先生确实说我的文章不错,让我明年开春去考生员。只要考上我就直接后年去秋试。”
许杏思考了一番,说:“你收留了我,还支持我做红薯加工,范大哥,你对我有恩的。这样吧,这五年期间,我挣的银子都分你一半。”
没说不想走,长青并不意外,只是分钱这话,他刚想说不要,可是想想他的实际情况,又大方不起,便道:“一半太多了,三成吧。”五年之后他应当已有功名在身,到时还她便是。
许杏也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下来。
第9章 红薯面条
许杏新买的四两酒曲能处理六十多斤红薯渣滓,正好刘老板要的淀粉还没做完,要十六斤淀粉,这个过程差不多也就出这么些红薯渣,算是正好。
家里果然如长青所说,已经没多少粮食了,东堂屋里的三个大瓷坛子都是空的,倒是都可以给许杏用。她也不攒活,立刻就着手洗刷收拾起来。
“娘,没多少面了,要不您也全吃红薯吧?”赵氏去东堂屋盛面蒸馍,也发现粮食不够了。
金氏这次倒没有训斥儿媳,而是回到自己的里间去找她的钱匣子。她先打开最里面的荷包,看了看安静躺在那里的两个银锭子,然后小心收好,再扒拉着数外面稀稀拉拉的几个铜钱。连上长青刚才给的十文,金氏也就才有二十来文钱,买不了几斤面,再说也不能全花掉,过一个月就是清明,还得花钱上坟呢。
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最是难熬,老头子在的时候都是他想办法,再加上儿子每年会捎几两银子给她,家里两亩地是少,可是打了粮食除了交税,都留下自己吃,家里人口又少,便是没有红薯,金氏也很多年没有挨过饿了。
可是今年不一样。儿子两年多没回来,长青又病了那么一场,她除了那二十两棺材本之外是真没啥钱了。赵氏……她还没那个脑子藏私房,外头欠的银子还没还呢。
实在不行,“窖子里不是还有一千多斤红薯吗,上东头老贺家去问问,能不能换点面。”金氏吩咐了一句。到新麦子下来还得三四个月,若是一直吃红薯,她人老了胃肠不好,受不了。
赵氏应了,飞快的出门去。
许杏预计今天肯定处理不完那么多红薯,为了防止红薯渣隔夜变质,便只做了清洁工序,把彻底清洗干净的红薯用大盆装着,放在背阴的倒座处,准备明天一早开工。反正这几天倒春寒,没有破损的生红薯放一晚不要紧。
范家的院子很小,许杏一边干活,就听见赵氏回来跟金氏说:“说是要五斤换一斤麦子,要换面粉得十斤换一斤,他家也太黑了!”
“那你找一家不黑的?”金氏瞪着她,“红薯是贱物,本来也不值钱,他家不得挣点?白给你行方便?去换十斤面去。”
对于她们婆媳之间的事,许杏不太关心,她关心的是赵氏带回来的数量关系。这姓贺的人家肯定是留了赚头的,可也看得出红薯不值钱,准确的说,是未经加工的红薯不值钱。
这个时候的粮食产量肯定跟后世科学种田没法比,小麦估计也就能亩产三百多斤,而红薯却要亩产三千斤,但是因为赋税不收红薯,所以小麦还是最主要的粮食作物,红薯的经济价值被严重低估。
长青要准备科举考试,她不能时时去找他,只能自己多加留心,然后趁他有时间的时候再跟他商量,毕竟这些民生之事对于未来要科举入仕的人来说也是有用的。
第二天天气不算好,有些阴冷,许杏咬牙苦干了一天,才把淀粉洗完,红薯渣也封在坛子里发酵上。
只盼着这些红薯渣能多出些酒,许杏揉着酸痛的肩膀,想着自己忙活到现在,手里还是一文钱都没有,暗自希望着。
回到草堆里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许杏又回灶房去看淀粉水静置的情况。
赵氏正在揉面。瞧见许杏进来,她一下子找到了听众,絮絮叨叨的说起来:“咱家这老太太最是会享福的,十斤红薯换一斤面她都换,那一百斤红薯呢,说没就没了。”
这是许杏无法评论的事件,她就专心撇着淀粉里的清水,没说话。
“你弄这个到底挣到钱没有,一个钱也没见着。”赵氏问,“这个买卖能挣多少钱?”
这就躲不过去了,许杏就说:“用多少红薯都是把钱给了奶奶的,至于挣的钱,要给范大哥攒着去考状元呢。”
赵氏显然很不满意:“考啥状元啊,那是那么好考的吗?干搭上束修银子,还不如跟我一起去种地,多了收成说不定还能再买上些地呢。”
许杏心中不认同,嘴上也没争辩,却不再谈钱的事,而是问:“婶子,我看这红薯蒸熟了挺软和的,要是揉上面擀面条,应该能省点面吧?怕烧心的话就再就点咸菜卤子。”红薯面条,可是饥荒时期的好东西啊。
赵氏想了一回,道:“是个法子,明儿试试。”
这次的淀粉多,一晚上没干透,只是还算不错的湿粉,需要接着干燥。许杏跟长青说了,再晚一日去镇上,长青也没什么异议。
因为不去镇上,也不用做红薯加工,许杏今天就去山上捡柴。这时节雨水少,山上的枯枝还算不少,她并没很往山林深处走,两只手分别拉着一捆木柴就回家了。
路上也有人跟她说一两句闲话,她倒也应对得来。然而她发现,像范家这样能吃饱饭的人家其实很少,即使有了红薯,多数人家也吃不饱。
她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别的人家一般人口都多,需要的口粮多,而且居家过日子,除了吃总还有别的开销,这又需要银子,得卖了粮食换,红薯卖不上价,麦子豆子产量低,可不就还是挨饿受穷吗。
走到家门口,她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便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进门,于是门里面的说话声就飘进了她的耳朵:“不是我们来找不痛快啊,这红薯顿顿吃,也快吃没了,还好几个月才收麦子呢,咱也不能等着饿死啊!借钱的时候说得好,很快就还,如今也得给咱们个说法吧!”
原来是讨债的上门来了。
许杏刚想着要不要回避一下,门就从里面开了,一个矮矮的妇人面色不善的出来,瞧见许杏,哼了一声,快步离去。
没人追出来,许杏自己拖着柴禾进院子,就听见堂屋里赵氏说:“不行就让长青别念书了吧,天天也不上学里去,还得给先生束修,怪可惜的。”
“你个蠢货!读书那么大的事,不如你几个红薯要紧是不?这银子谁借的?怎么借的?我不说,我就看看你怎么还,见天的就知道吃,儿子好了你就没事儿了,等着我替你还账呢是吧?我跟你说,家里没有银子!”金氏语气也不好,但是并不同意长青辍学。
“那要不就把许杏送回去呗?不是说有福吗,要是连银子都换不了,那叫啥有福?”赵氏这次没有闭嘴,反而有些理直气壮的,“我借银子也不是我自己吃了穿了啊,怎么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事儿了呢?”
“怎么你还硬气上了,是觉着你男人要家来了你有靠山了是怎么的?你男人还是我儿子呢!你看他听谁的?”金氏一拍桌子,“你也不用想着他回来就能给你银钱,这回我说什么也不能叫他再给你银子了!给了你银子,不是回头进了赵家门就是让人家哄骗去了!”
许杏把柴放好,回头就看见长青进了堂屋。他仿佛完全没听见祖母和母亲的争执,径直说:“奶奶,我明天跟许杏还得去一趟镇上,我去交文章,还有问题要请教先生,许杏去卖淀粉,这次卖得多,能多得几十文。”
“去吧去吧,带着馍,路上别饿着。”金氏一脸怒气还没收起来,但是对着长青已经算是态度温和了。
这么一打岔,她也提不起精神接着训赵氏了。长青一出了堂屋,她就冷下脸来道:“你凭你自己挣过几个钱?我看许杏比你能干多了!快去做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