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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华 第269节(2 / 2)

一声脆响。

不出意外,军将所用的长矛,矛杆也同样脆弱,如何当得承基神力?随着矛槊相击,来整手中长矛从中断折,前半截长矛落地,来整手中只剩小半截矛杆。承基的手段远不止于此,随着一槊得手,掌中大槊上挑,疾取来整前胸,来整亦不怠慢,手中铁盾用足力气朝着槊锋撞去!随着金铁摩擦声以及火星冒起,承基这一招也被来整所化解。只不过这一击力道非同一般,来整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在马上一阵摇晃,险些为承基一槊打落马下。只不过来整的马术亦非等闲,身形刚一摇晃双腿立刻发力夹紧马腹,人又重新坐稳雕鞍。两人所骑脚力都是万中无一的良马速度非同一般,随着这两记交击,两匹战马已经从相向而行变成了并行。也就在此时,来整猛然从马身上跳起,如同一只巨鹰伸展翅膀,朝着承基猛扑而去。这也是来整对付承基的最终绝技,把承基扑落马下,在步下死斗!早在两人遭遇之前,来整的双足已经离了马镫,这也是他为何险些被打落马下的原因。本领相若的斗将之间厮杀,胜负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越是厉害的杀招越要出其不意,也要承担对应风险。一旦走漏风声为人所知,所谓的杀招也就变成了送死。饶是来整素来好胜不甘居承基之下,可是为了大局也只能隐忍不发,直到此时终于找到机会出手自然不会有丝毫保留。凌空下压之势如泰山压顶,哪怕承基三头六臂也绝无可能躲开这一击。以有备攻无备,来整自信落地的刹那,便可结果承基性命。说时迟那时快,来整自跃起到飞扑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快若疾风,饶是承基马快,也不可能避开其下击之势。眼看这一击必中无疑之时,却见承基在间不容发之际双手穿梭换把,双手槊变为单持,右臂猛然举起,手中马槊朝着来整的小腹疾刺而去!来整人在半空无处借力更无法闪避,手中铁盾虽在,却不足以遮护全身。加上其全部力气都放在铁盾上,准备以盾为兵器将承基撞于马下,一心攻敌未曾考虑自保。这当口眼看大槊刺来再想招架已经来不及。再说承基出手的速度、力道、角度、时机都恰到好处,来整就像是故意寻死,撞向马槊一般,无论招架还是避让都无可能。随着一声闷响,外加一声闷哼,来整那高大如天神的身躯,已经扑倒在马槊上。槊锋自来整小腹贯入,由脊背透出,鲜血顺着槊杆直流到承基的手甲、护肘再到面覆之上,片刻之间鲜血便染红了承基半边身体。这便是斗将的世界,平日里不管如何风光又怎样威武,到了战场上眨眼之间便是生死。同为顶尖人物,来整的血如今只能给承基浸润铠甲,堂堂江淮军第一豪杰,荣国公爱子,骁果军中与承基其名的豪杰,交手不到一合便丧于承基槊下。来整人挂在槊上,既不曾叫苦亦不曾呼痛,铁盾动了两下,似乎想要尽力完成最后一击,将盾牌落在承基脸上,可惜未能成功。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怒睁,几乎要凸出眶外。有血顺着嘴角向外流。承基抬头看着来整,两人的视线隔着面覆交汇,不时有污血落在承基的头盔乃至面覆上,承基却浑然不觉,仿佛滴在自己身上的不是血,而是雨水或是花瓣。过了片刻,承基才将来整的死尸向后一甩,亦不设法除去槊上血污,只是单手握槊耍了个花,随后朝着来护儿方向一指,铁骑卷地向来护儿所在疾冲!

与此同时,江淮骁果也有了动静。不知是谁第一个高喊出声:“六郎败了!六郎被斩了!”斗将之间的争斗未必真的要几百回合才能分出胜负,但是身为江淮军第一猛将,来整连一个回合都未能走完便死在承基手上,这个结果对于当下的江淮军而言却是足以致命。伴随着来六郎死讯的传开,整个江淮军的抵抗变得孱弱无力,各种号令也难以执行。自军将到士兵,都没了斗志只想着逃跑。

兵败如山倒!大军的士气瓦解,兵士便没了斗志。来护儿在马上徒劳地挥动令旗,却已经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今晚败了,败得一干二净。自己护不住皇帝,亦保不住家小,活在世上又有何用?亲兵想要护着来护儿突围,却被来护儿挥舞马鞭抽打着散开。就在此时,魔王一般的宇文承基已经冲破最后的军阵阻碍,出现在来护儿视野之内。

面对这煞神般的人物,来护儿神色却极为从容,既未举起马槊也没有下令厮杀,只是将令旗朝地上一掷,随后昂首正色直视承基,眼神并无半点游疑或是畏惧之意。是夜,骁果军哗变,江淮骁果击之,战不利,旋灭。荣国公来护儿并其子来整,皆死乱军中。

第七百二十一章 屠龙(八十六)

熊熊烈火,照亮了漆黑夜色,染红了江都半壁山河。只可惜,这把火并未能把迷楼中那位天子从梦中唤醒,反倒是白白赔上了几位忠臣的性命。

这场火并非意外乃是人为,纵火者在事发之后不久便为大队人马包围绑缚,每人身后各有两名强壮军汉按着,就那么跪在火堆之前。被绑缚者足有数十人,为首者悉衣朱紫,一望可知必是贵人。只不过如今这些贵人全都没了往日的风仪,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看上去和待决死囚并无区别。人被按在那里却并不老实,有人在剧烈挣扎,有人高声叫骂,还有人呜咽哭泣甚是可怜。宇文化及的身形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他今晚也一改往日装束,破天荒地披挂起来,头戴兜鍪身穿明光铠腰配直刀,俨然一副军将模样。只不过那身五彩斑斓的锦袍即便在黑夜中也甚为惹眼,这等张扬的装束实在不符合军将身份,倒是更像纨绔。一见宇文化及出现,这些被绑缚之人情绪更为激动,身形挣扎的更厉害。有人破口骂道:“破野头!你身为皇亲竟敢犯上作乱,就不怕天打雷劈?老天不会饶过你!大隋列祖列宗不会饶了你!“宇文化及面带冷笑,低头扫视众人,目光中满是嘲讽不屑之意:“三郎?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忠臣,为了给圣人报信不惜烧了自己的房舍。我记得你对这处宅邸爱惜的很,到手之后不吝财货重新修缮翻建,就连骁果军都被你拉来当民夫用。如此心爱的宅邸,就这么一把火烧了,你也不心疼?“被唤做三郎的男子本是个美男子,尤其那两撇刻意用油抹得锃光瓦亮左右上翘的胡须更是城中有名,可是如今脸上满是青紫瘀伤看不到半点原先的俊俏模样,显然是被擒时挣扎太过,被那些军汉殴打所致。他伤得虽然不轻,可是气势却半点不差,挣扎叫骂道:“破野头,你这背主作乱的小人,有何面目在你阿爷面前耀武扬威?不错,阿爷确实和你一样,都是飞鹰走狗的纨绔。可是阿爷起码知道何为忠义,更知道何为良心。圣人待我等天高地厚,你不想着报效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谋反,你就不怕你阿爷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先帝?怕是要从棺椁里坐起来,打死你这不肖子孙!“这被绑缚的男子名为宇文皛,一旁被捆得则是其兄宇文协以及杨广的孙儿燕王杨倓。宇文皛出身显贵,父宇文静礼为安德县公,母广平公主乃是杨广的姐姐。宇文皛排行第三,时人称为“宇文三郎”。和宇文化及兄弟一样,宇文皛亦是长安城中飞鹰走狗任侠使气的无赖子,和宇文化及算得上臭味相投。两人都是皇亲,又是同一辈分,加上人品相若臭味相投,往日里很是相得。只不过今晚两人终究因为各自的心性以及效忠对象不同,闹到兵戎相见生死相拼的地步。宇文皛兄弟也算是关陇勋贵中人,勋贵搞得那些小伎俩通常瞒不过两人手眼。此番江都之乱明面上是骁果军发动,宇文兄弟幕后操纵,暗地里隐藏的贵族世家不知有多少。若不是关陇世家联合发力,单凭宇文兄弟的才具权柄,也不足以让事态发展到这等地步。声势闹得大,自然就难以隐瞒动作。宇文皛对于这些人所作所为有所耳闻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几兄弟或是纨绔子弟或是文臣手中掌握的兵马不多,想要典兵勤王讨逆有心无力。偏生杨广行事颠狂不分是非,把通风报信的宫人杀了,对于罪魁司马德勘不闻不问。宇文皛本来极受杨广所爱,时常被舅父收养宫中。但是其年少轻狂又是胡人作风放浪无忌,对宫人多有染指,甚至与妃嫔调笑。赖其兄宇文协之力未曾受诛,但也失去了以往随便出入宫禁的权力。且杨广近来行事越发癫狂,即便是宇文皛也摸不准舅父脾气。无凭无据的告发出首,搞不好自家的人头先就落地。是以只能坐视宇文化及等人搞风搞雨,心中则盼望着杨广能早一点想出办法弭平叛乱,自己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事情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发展,反倒是急转直下变得越发严峻,最终到了图穷匕见生死一线之时。之前筹划举事之时宇文协兄弟未曾参加,宇文化及自然要防他们一手。是以直到城外骁果军作乱,宇文协、宇文皛才听到风吹草动,偏生又进不了迷楼无法通知杨广。眼看事情越来越紧急,最后只能想出这个破釜沉舟的办法,点燃自家宅邸,再请燕王杨倓随行,以进宫寻求庇护为名叩阙。只要进了皇宫向天子说明真相,总归有办法解决危机。然而他们的谋算虽好,对手却不曾给他们机会。他们刚刚离开火场,就被宇文化及率领的精锐部曲包围。宇文协也有自己的部曲,但是两兄弟并非武将,麾下兵马不多部曲更少,宇文化及却是早有准备,手下不止有大批部曲私兵,更有之前偷偷进入城中的骁果军士。双方兵力战力差距悬殊,杨倓以及宇文兄弟自然难逃阶下囚的下场。燕王杨倓虽是杨广长孙,且随驾南狩,但自从到达江都之后便逐渐失去杨广宠爱,反倒是处处遭受猜忌。随着国势日衰,杨广对这些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子孙后裔防备也越来越严,对他们的猜忌远远超出外人。平日里杨倓就算想进宫面圣都困难重重,地位还不如那些亲近大臣。这种险恶处境加上杨广的残暴手段,导致杨倓性格日趋懦弱,和长安的杨侑相差无几。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其性格如此,才能活到现在不至于被杨广杀掉。这样一位殿下,除去头上的名衔,实际并没有多少过人之处。宇文协、宇文皛选择拉他入伙,也不过是因为实在没人可用,只好以这位帝王苗裔为号召。稀里糊涂地被人拉去救驾,随即又被执被绑,这位凤子龙孙早已被吓跑了胆,跪在那里一言不发,除了瑟瑟发抖外,就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宇文皛的表现最为嚣张,胆量也最大。别看被按在那里,却半点也不见畏惧,口内骂声不断,越骂声音越高。这也不奇怪,宇文皛本就是长安城中纨绔子弟,性情骄纵狂傲目中无人。再者说来他和宇文化及乃是平辈,往日里多有交往,彼此之间互不服气。如今哪怕命悬一线,也不会让宇文皛改变往日做风,更不可能低头。宇文化及瞪着宇文皛,冷声道:“婆罗门,少在某面前装忠臣孝子。你什么德行,阿爷心里有数。当初在宫中做得荒唐事少了?现如今说什么忠义,简直可笑!乖乖给你阿爷磕头认错,再杀了杨家小儿,阿爷就留你一命!”

“做梦!某家往日不管做多少荒唐事,也不曾忘了自己是大隋的臣子,更不曾忘了自己是皇亲国戚!破野头,你也不撒泼尿照照,你哪里长得像皇帝?就凭你们兄弟,有什么资格做天子?就算你今晚得手,明日升朝之时可有人会真心服你?让阿爷称你做圣人?阿爷还是张不开口,更丢不起这份体面!”

宇文化及脸色一寒,冷哼道:“找死!”

宇文皛面无惧色,反倒是一口合着血的浓痰朝宇文化及用力吐去:“给你爷爷个痛快!阿爷先走一步,看你们这班狗贼又能得意几时?”

话音甫落,宇文化及已经抽出腰间直刀,双臂用力挥舞,刀锋朝着宇文皛的脖颈斩去!

人头落地鲜血狂飙!虽说宇文化及年少时厮打斗殴的事没少做,也曾杀伤过人命。但终究是多年不曾亲自动手杀人,手法颇有些生疏,全靠宝刀锋利才能一击得手。不过还是被污血喷了满身,显得狼狈非常,全没有军将杀人时的从容。更有几滴鲜血直接喷到了脸上溅入口中,让他颇有些恶心。不过这股污血也激起了他的兽性与癫狂,拄刀喘息片刻,猛地朝宇文协走去。口内喃喃自语道:“某宇文家祖上也是堂堂柱国,论家世门第也不比杨坚差。为何这天下他做的,某就做不得?如今这数万骁果皆为我所用,还有谁能阻某登基?谁敢不服,某便要他的性命!”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宇文协面前,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饶你不死!”

宇文协横了宇文化及一眼,随后冷哼一声:“某岂能被二郎耻笑?”

刀光闪烁,又一颗人头落地。这些宇文化及的部曲都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家主公如此狠辣,居然真的对宇文兄弟下死手。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今晚只是易君而已。城中世家勋贵发力,以兵谏手段让天子退位,另寻个杨家人做皇帝。对普通人或许可以下死手,但是对于勋贵中人皇亲国戚,总要手下留情彼此不伤体面。可是如今看来,大家却是想错了。宇文化及的狂妄已经超出众人想象,他并非小打小闹的易天子,而是要来一场真正的改朝换代自立为王。世家之间的规矩、体面都已经不顾,只剩下最简单直接的搏杀。就在众人惊诧的当口,却见宇文化及来到燕王杨倓面前,双手高举直刀,随后重重落下!

第七百二十二章 屠龙(八十七)

迷楼之中,之前与徐乐交手,被打成重伤的独孤开远跪倒在杨广面前,一边叩头一边哀恳:“兵仗尚全,犹堪破贼。陛下若出临战,人情自定;不然,祸今至矣。”声音嘶哑干裂,内中饱含绝望与焦虑。宇文皛等人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大隋数十年国祚,亦为杨广留下了一批堪可托付性命的忠臣良将。哪怕是历经磨难乃至杨广倒行逆施令忠良或死或心寒,但总归还是有些人留下来,继续为大隋效力。平日里这些人或碍于身份或限于出身或是性情不为杨广所喜,甚至不为天子所知。值此生死存亡之时,这些人终于脱颖而出,为大隋尽忠死战,明知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为了此番谋反成功,宇文化及乃至此番参与其中的关陇武勋很费了一番心思,利用自己的权柄、人脉又或者在军中经略多年的势力,将杨广身边的宿卫纷纷抽调他处。包括最为能战的给使营,也被远远调走,让他们不至于成为阻碍。按照事先估算,留在杨广身边的兵马不过几百人,根本不足以阻挡大军,只要骁果兵锋一至,便可摧枯拉朽,在极短时间内将杨广身边的扈从连根拔起。然则事情的发展显然偏离了宇文化及的谋划,哪怕江都城池易主,府库、宫室尽为宇文化及所掌握,江淮骁果大部被歼灭,就连来家父子都已战死沙场,杨广身边的护卫依旧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之前杨广的倒行逆施乃至滥杀无辜,让部分豪杰之士心寒,忠臣义士离心离德。可是在这最后关头,当意识到大隋的江山可能易主,君王可能遭遇不测之后,仍旧有一部分忠于杨家父子的人选择挺身而出以身殉主。这些人就像是此刻的独孤开远一样,很清楚自己所做的抵抗毫无意义,就连所谓的“人情自定”也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之语。但是他们依旧选择死战到底,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拼死阻击叛军攻势,只求可以对得起自家良心,对得起杨家父子两代君王的浩荡皇恩。留守宿卫、宫中武监乃至部分根本不是武职的宦官,都已经投入到战阵之中,与冲入迷楼的骁果殊死拼杀。独孤开远武艺虽然算不上高明,但是带兵颇有章法。在经过初期的混乱之后,依旧可以迅速集结人马整顿队伍,目下手中已经控制了近两百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就护卫在杨广所在的小楼四周,时刻准备交战。夜间作战传令困难,何况迷楼地形复杂,杀入的乱军很容易迷失道路。加上迷楼内广积财货、美人,这些乱军为了争夺战利,也不容易保持队形。乱军与守卫者之间,往往陷入捉对厮杀各自为战的状态。这种情况下,一支建制完整保持阵列的武装,往往可以以一敌十以少胜多。在当初南北朝乱世之时,以少数训练有素的精锐列阵而战,突破敌人中军以逆转乾坤之事也时有发生。陈庆之仗数百精骑纵横北地,便是其中典范。独孤开远这支人马的出现于杨广而言算得上久旱甘霖,可是杨广表现出的态度却很是冷淡并未有那种绝地逢生的喜悦与激动。

他看了看独孤开远,随后又看了看紧随在侧的萧皇后。“梓童可还记得,孤对你讲过,独孤大郎为乌金璞玉,平日不为人知,一旦崭露头角,便可令天下人侧目。”金鼓声、喊杀声乃至惨叫声,被风送入小楼内,杨广夫妻都能听到。往日里只有丝竹管弦不闻金戈战鼓的迷楼,已经化作修罗屠场。不用亲自去看,只听声音,就知道情形到了何等危急的时刻,可是不论杨广还是萧后,都未曾露出慌张之色,反倒是如同看笑话一般说起家常。

独孤开远听到杨广夸奖自己,心中并无半点喜悦,只是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劝谏天子赶快随同自己离开。只听萧后说道:“圣人神目如电,看人自是不差。往日只闻马上承基马下六郎,如今看来骁果军中第一等豪杰理应是独孤大郎才对。身为军将,勇力固然要紧,但领兵带队的本领才是关键所在。若是只能凭勇力厮杀,不谙战阵之道,终究不能长久。”

“梓童所言极是。孤也知道,独孤大郎的本领理应外放军府统帅鹰扬,讨平外间那些贼寇,一刀一枪搏个出身。只不过又舍不得他这身本事,是以将其留在身边,反倒是误了他的前程。”

“陛下!贼人已近,请陛下早做决断!”独孤开远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了杨广一句。往日里暴虐自负的天子,这次终于改了脾气,没有暴跳如雷的训斥发作,反倒是微微一笑:“大郎这是等急了。朕都不急,你又急什么?大郎,朕的话没有说完。你乃是带兵的好手,却只是战将而非智将,运筹帷幄耍弄心思非你所长。沙场之上排兵布阵,那些贼寇不是你的对手。可若是他们耍弄诡计布置陷阱,你便多半难以招架。到时候若是败亡于阴谋诡计之下,岂不是辜负了一身本领才具?朕也是一直念着这点,才不肯派你出去。你骗不了那些贼人,难道还想瞒过朕?”

独孤开远不知杨广所指为何,但是欺君总归是大罪。哪怕如今情势危急,他也不想承担上这种重罪嫌疑,连忙叩首道:“臣不敢欺君!望陛下明察!”

“好心欺瞒亦是欺君!你所谓的人情自定,难道真的是讨平那些乱贼?”独孤开远听了杨广这话,当下哑口无言,未敢开口作答。杨广似乎也早就算出独孤的反应,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朕还不曾糊涂到这等地步。乱军已入迷楼,区区两百甲士何以阻挡千军万马?何况他们的对手并非等闲之辈,乃是朕一手组建的骁果军!他们有多少本事,朕心里清楚的很。你和你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杨广语气中满含怨念,显然这位帝王对于自己即将死在自己一手创立的军队手中,心中充满不甘更有无数遗憾。只不过身为帝王,理应有帝王的尊严所在在,这种时候不管是怨天尤人还是嚎啕痛哭,都有失天子体面。他宁可苦笑着面对死亡,也不能被人看低。

独孤开远听出杨广话语里那种绝望,连忙道:“陛下不可!事尚有可为,陛下不可轻易言弃!臣与部下已存死志,哪怕全军覆没也要保陛下不失!”

“这是句实话。”杨广叹息一声:“你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让朕平了那些乱贼,而是想要朕逃走,是也不是?你和你的人会护着朕与皇后突围而走,逃到其他的地方去。他们虽然不是骁果军的对手,但是拼着性命杀出一条血路,还有一线机会,是不是如此?“独孤开远心知杨广聪慧过人,自己这点心思想要斗过他也不容易,当下不敢狡辩,只好默认。杨广道:“你忠心可嘉,只不过朕已经没什么可以赏你的,也不想按你的心思行事。朕累了,不想再走动。朕带着大家从长安到了江都,就是想要经略东南重振山河。可是结果如何?文武不但不体恤朕一片苦心,反倒是逃亡乃至谋逆,最终闹成今天这副模样。朕再走又能到哪里去?又怎知不会如此?朕不想再四处辗转,情愿留在此地做个了结。当日朕以江都为根基,最终身登大宝执掌天下,今日死于此亦是天道轮回。龙兴于此,亦终于此,这或许就是天意!”

“陛下!”

“你不必说了,朕心意已决绝无更易。会有人离开这里另觅出路,但不是朕而是他们。”说话之间,杨广抬起巴掌轻轻拍了几下,却听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脚步声,则是甲叶铿锵作响。屏风左右分开,两条大汉左右而出。两人都全身甲胄背后插满短兵,其中一人高大魁梧如同门板,另一人身形单薄,但是眉宇间亦有英气,正是韩约、小六两兄弟。随着两人左右分开,却是两个身穿布甲的美貌女子走出。其中一人眉目带煞,另一个满面泪痕两眼红肿。从身形脚步看,就能看出满面泪痕的女子不曾习过技击,哪怕是布甲穿在身上,对她而言也是个负担。快靴、布衣这身打扮对她而言显然是负累而不是遮护。只不过饶是其这般狼狈,那眉眼五官配上楚楚可怜的表情,依旧能让男子一见心动,甚至为她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步离拉着杨二娘来到走到韩约身旁,二娘脚下踉跄,眼睛紧紧望着父母,可是身形还是随着步离的拉扯而动。紧接着,一阵甲胄声音,一尊高大挺拔的盔甲人出现在独孤开远面前。这身甲胄乃是时下流行的札甲样式,甲片则经过千锤百炼冷锻剖光,乃是一件足以成为将门传家宝的冷锻瘊子甲。甲为宝铠人为豪杰,这全副武装的介胄之士,扣上面覆之后,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以如山的压力,让独孤开远的呼吸都为之一窒。虽然隔着面覆,独孤开远也能认出着甲士的身份:徐乐!之前在江都东城重伤自己,又战胜宇文承基,一战震江都的徐乐。更让独孤开远心惊的则是徐乐这身披挂,这是属于杨广的甲胄!乃是天子为自己准备的铠甲,为何穿戴在徐乐身上?

第七百二十三章 屠龙(八十八)

徐乐身上的这件甲胄并非江南之物,而是产自北地。物阜民丰文运昌盛的江南,始终欠缺几分武家风味。哪怕是经过当年那场险些令神州崩解的战乱,江南依旧崇文而不尚武。虽然江淮健儿同样不乏能杀善战的好汉,可是总体而言比起民风剽悍的北地还是逊色几分。南人善舟楫,大多数江南士人想的都是守住祖宗故地,而不是挥师北上席卷天下。对他们来说守成远比进攻重要,这种想法不但影响了江南的国策、人心甚至也影响了兵器和战法。水上作战弓箭为先,是以江南的武人中多有神射手。哪怕是力大无穷的勇士,也是把心思更多用在摆弄强弓硬弩上,而不是舞动兵器。同样的道理,江南的巧匠善于制强弩但不善于造坚甲。毕竟水上作战,铠甲的作用有限,一不留神这保命的甲胄还可能成为索命阎王,制甲术在东南更像是屠龙技。这件甲胄出自关中巧匠之手,乃是随同无数奇珍异宝、字画书籍一路经大运河,从长安运抵江都。彼时的杨广还有着雄心壮志,认为自己可以借龙兴之地重振旗鼓再造山河,特意带上了这件甲胄,准备日后披挂在身带着麾下虎贲之师讨伐四方。只不过到了东南之后便为这如花美景以及日渐恶化的局势消减了锐气,这件甲胄自然也就穿戴不上。独孤开远毕竟与杨广沾亲,对于这甲胄不陌生。知道其属于大隋开国皇帝杨坚,虽然不是伴随开皇天子征战天下一统山河的那件甲胄,却也是意义非凡。乃是杨坚晚年不惜财力,集中将作监中最出色工匠所打造,目的既是为了警示子孙莫忘大隋以武立国的根本,也是向后人炫耀大隋财力,能够集中如此多的巧匠打造这么一领宝甲。这件甲胄被杨家父子两代天子视为自家披挂,虽然他们从不曾真的把甲胄穿戴上身,但其已经不是人臣穿戴。依杨广性情,哪怕是有人惦记把这身铠甲穿戴身上并未真的实行,怕也难逃粉身碎骨的下场。如今却把它给了徐乐?难道就是为了自家女儿?看二娘的打扮,独孤开远就猜到,杨广说的那条活路,实际是留给了女儿走。依独孤开远本意,是想让杨广夫妻带着几个亲近之人逃走,自己这些人则舍命护驾。可杨广想得显然更深一层,皇帝乃是叛军必杀之人,如果杨广走,叛军必然穷追不舍,想走美那么容易。可一个帝姬不管生的多美,都不至于让人太过在意。若是杨广留下,再有徐乐这等虎将保护,二娘确实很有可能逃脱。问题是这真的是杨广的决定?独孤开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此时的杨广和平日的形象差距实在太大。这位独断专行罔顾部下性命的暴君,几时有了这份菩萨心肠?肯为子女舍弃性命?

杨广这时开口道:“朕有二女,长女封南阳公主,次女未曾册封。今日朕在此册封为丹阳公主。着独孤开远带兵护送丹阳公主出城,不得有误。”独孤开远虽然明知杨广此番布置,必是这般打算,可是听到旨意的一刻还是有些许迷惘。这位怜惜子女,甚至不惜用自己性命为饵料,为女儿换取一线生机的男子,真的是自己一直以来所效忠的君王?在自己印象中,这位陛下从不曾把人命当一回事,对于自己的子女也毫无骨肉亲情。虽然不至于随意杀戮,但是防备之严和囚犯几无区别,也导致那些凤子龙孙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上杀身大祸。杨广留守长安、洛阳两位皇孙皆无才具,沦为他人掌中傀儡,便是因此导致。对孙儿尚且如此,为何对女儿如此厚爱,倒是让独孤开远有些想不通。

不过杨广圣旨已下,独孤开远不敢违抗。更别说一旁徐乐身上那股威势,也压得独孤不敢张嘴。生怕自己稍有违拗,就会被这位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上将斩杀当场。哪怕今晚自己必死无疑,也该死在和叛贼厮杀的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这里,更不能因抗旨被杀。是以独孤开远不敢多言,只应了一声遵旨,随后起身叉手而立,等待徐乐一行人的离开。徐乐看向杨广,视线从杨广头顶掠过,望向其背后的窗。透过窗棂,已经可以看到熊熊火光,再加上顺风飘来的喊杀声,便知道敌兵已经越来越近。在独孤开远到来之前,两人已经把言语说尽,此时不必多语,他只朝杨广点了点头,随后把身形转过,面朝楼梯背对杨广。

二娘刚刚喊了一声“父皇……”杨广却已经断喝道:“还等什么!动手!”

步离眉头微皱,但还是猛然跳起一记手刀斩在二娘脖颈处。伴随着这一记重击,二娘那柔弱的身躯无力软倒。她不会武艺,虽然学过骑马,但也只是为了皇家风仪,并非临阵厮杀用。所乘骑的脚力乃是精选的皇家坐骑,性格温驯至极,就算用刀剑猛刺,马也未必会伤人。这种马就算想跑都跑不开,速度根本提不起来,二娘骑在那种马上,自然可以应付。可是今晚乃是逃命,所用的都是上好战马,性情极为暴烈,只有那些骑术精熟的老卒可以驾驭。若是让二娘自己骑马,也不用征战,就算是从迷楼骑到江边也难逃落马受伤的结果,反不如将其打晕带走来得容易。独孤开远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迷楼之中甲杖完备,虽然是杨广临幸美人之处,却广备刀枪甲兵,其中原因,自然与杨广的多疑密不可分。哪怕是寝居之地也必须设有武备,否则就睡不安稳。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与他的多疑自然分不开,不过此时此刻,却也靠着这份多疑,才为徐乐一行人增添了几分胜算。二娘身上的布甲自然不是为了临阵,除去防备乱军放箭射中之外,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方便徐乐背人。二娘的身材在女子中算是略出挑一些,趴在徐乐后背上,以丝绦紧紧捆在一起。下巴上再勒一方织锦,便不至于割伤脸面。至于身上的布甲,最主要的作用是保证二娘身体与徐乐铠甲存在阻隔,这样铠甲上的尖刺便不至于刺伤二娘身体。徐乐天生神力,虽然背后多了个人,并不太影响他施展本领。或者说只要今晚不遇到本领相若的难缠角色,就算负着二娘,自己也可以保证全身而退。至于承基托韩约带的话,徐乐根本不曾放在心里。自己也是万马军中的上将,对于战场的事再熟悉不过。今晚这种乱战的场面,想要找到自己的对手一拼生死,简直和做梦没什么区别。就算承基再怎么想和自己比武,也要约束部下以大事为重,不可能放弃自家兵马,跑出来找自己比斗。两人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至于其他人……又有谁配和自己交手?徐乐唯一感谢的一点,便是承基对韩约兄弟的手下留情,不管他出于何等居心,总归是帮了自己一个忙,这份人情早晚要还回去。至于眼下,还是以离开是非之地为第一。

一行人自小楼内走出,却见之前那名相貌平平的宦官将萧后赐予徐乐的那匹宝马牵到徐乐面前道:“圣人明见万里,这脚力赠的正是时候!”徐乐伸手自鞍桥上摘下马槊,在手中轻轻一抖!那精铁打造的槊锋在月色下幻化出十几个虚影,看的人眼花缭乱。但只这一招本领,便是大多数上将毕生也难企及。韩家兄弟以及步离,也各自骑上了脚力。这些马匹虽然不及徐乐坐骑,相差亦不甚远,至少不是那些寻常骁果军的脚力所能颉颃。若是前方不曾有堵截,只是一味以马力相拼,就算徐乐背上负了一人,依旧可以把追兵甩在身后。“公主自幼生在深宫,不曾经过风雨,还望几位多多照拂。”宦官朝徐乐行了个礼,语气依旧如同白日一般谦卑且带着几分谄媚味道,可是偏又从容淡定,全无半点慌乱或是焦急。仿佛徐乐不是带着公主逃亡,而是去走亲戚或是外间踏青。

独孤开远打量着这名宦官,看着面善却叫不出名字,只是隐约感觉此人不寻常。正准备询问,那名宦官已经抢先朝独孤开远开口:“独孤大郎,麻烦寻一柄好刀来。”

“做甚?”独孤开远眉头一挑,心中顿时充满警惕。乱兵近在咫尺,这种时候人心最易变故,容不得他不防。那名宦官却是微微一笑:“护驾。我们这等做奴婢的,管不得天下大事。不过谁要是敢冒犯圣人,就得问过某手中的宝刀!那些乱贼快来了,大郎还请利落些。”说话间宦官已经转过身走向小楼,步履轻快从容毫不慌乱。直到此时独孤开远才注意到,这宦官步履快而不乱下盘根基极好,显然也是个技击好手。看来圣人身边确实有不少身怀绝技且忠心耿耿之人,只可惜今晚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注定要死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 屠龙(八十九)

四骑骏马在迷楼中肆意驰骋,徐乐纵马舞槊冲在最前,往日为其提供遮护的韩约,此时却在徐乐马后,手持大盾随时准备为徐乐遮挡流矢暗箭。在左右两翼,则是小六、步离两人分别护持。四个人组成一个类似锥形的简易小阵,催动脚力疾驰狂奔。至于杨二娘则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目下倒是不至于成为累赘。步离武艺高强但是气力不佳,尤其是沙场战阵长枪大戟往来击刺,她的两柄匕首很难找到杀敌扬威之处。是以正常的情况下,她大多是躲在徐乐背后,寻找机会暴起发难杀人。可是今晚有了二娘杨丝的存在,让她不得不改变策略,和小六一样变成了徐乐的左右遮护。这位塞上狼女眼里除了已逝罗敦以及徐乐外,其他人不外乎两种,要么是战友伴当,要么是敌人。哪怕杨丝身为天潢贵胄,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好朋友而已,并不会因为其身份就甘愿为之卖命。之所以今晚舍命遮护,除去彼此之间的交情外,便是因为杨广的人情。小狼女对于中原文教所知有限,也搞不懂杨广与徐乐之间似友似敌的关系,但是她天生感知敏锐,能感觉到在出发之前徐乐对杨广的恨意一度达到顶点,可是最终又消散于无形。也是真心实意想要保全杨丝性命。既然乐郎君想要这么做,自己便也愿意,至于其他便无需考量。脑海里回想着独孤开远到来之前,杨广与徐乐的交谈,步离总觉得有些奇怪。她能感觉到,有一刻徐乐愤怒到了顶点,几乎立刻便要出手攻杀,可是随后这股愤怒又消散干净,让步离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徐乐的情绪为何会有如此起伏。

其实此刻徐乐心中波澜半点不比步离等人为小,所顾虑的并非自己性命亦不是未来局势,而是在独孤开远到来之前杨广对自己那番言语。“当日夺嫡之事,只有利害无关是非。朕得祖宗庇护承袭大位,兄长便只有死路一条。事关江山社稷,容不得骨肉亲情。他虽是朕的胞兄,亦不能免死。可是当日若是朕失败,结果也不会有差。我那兄长纵有仁厚之名,亦不会对孤手下留情。而且死的也不会只有孤一人,孤的妻女幕僚乃至亲信至交亦难以幸免。他们的名字或许不叫作卫郎君,而是叫做虞世基、杨素或是其他什么,但是他们和令尊一样,都是人父、人夫、人子。亦有自己的家族亲眷,同样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比起卫郎君,这些人和朕更亲近,为朕立的功劳更多,朕想要保全他们性命,可有错处?“这番陈辞相当于承认自己是杀徐卫以及其家人的凶手,于徐乐而言自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乃至到了现在回想起这番话和当时情景,徐乐依旧忍不住阵阵杀意涌动,手下意识地握紧槊杆。若不是这段时日杨广待自己礼遇甚佳,再加上其已经身逢绝地必死无疑,徐乐当时便要一拳结果其性命。“你或许会怨恨朕,恨不得将朕食肉寝皮,可是朕并不曾做错什么。自古来慈不领兵善不掌权,这龙椅哪里是那么好坐的?自古以来改朝换代,哪个不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哪有唾手得天下者?打江山如此,夺江山亦然。若不是朕以雷霆手段铲除废太子一党,日后其养成气力据地谋反,整个天下便会如眼下一般四分五裂。大家各自带领兵将束甲相攻,结果只会是尸山血海,让无数汉家好男儿死于昔日袍泽锋刃之下。除了白白便宜番邦胡儿,又有什么好处?杀一人救万人,这便是大善!朕相信,换做卫郎君处于当日朕的位置,所做决断也是一般。再者说来,致其于死地的乃是十六卫精锐勇健,可若是说仇人,却远不止他们。“杀声渐进,乱军自迷楼四面八方杀来,并无一处太平所在。迎面一队兵马举着火把刀枪冲杀而来,还有人张开弓朝徐乐等人放箭。这些乱军已经杀发了性,多日以来的压抑、苦闷乃至思乡之情,于今晚这场叛乱中得以尽情发散。如果说一开始乃是宇文兄弟利用骁果作乱,到了现在却不好说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固然宇文弟兄需要骁果之力达到自家心思,可是骁果军何尝不需要借助这么个机会,让自己心中的恶念得以尽情发散?自古以来乱军就比盗贼更可怕,后者虽然残暴,但多少还是有些顾虑,大多数盗贼是为了求活或是据地为王,行事总有些许分寸。可是乱军并没有这些考量,他们只是单纯想要发泄,既不为了活命也不管日后长久,是以可以肆无忌惮地破坏不用管其他。人的野性一旦没了束缚,便和野兽没什么区别。数万手持刀矛全副武装的凶兽,其破坏力远超凡人想象,整个迷楼已经化作人间炼狱。杀入迷楼的乱军,大多数已经失去原有的建制行伍,也没人能够约束。即便是之前的带兵官,这个时候也只能由着兵士随意折腾不敢阻挠。是以这些兵马根本就是靠着本能在杀人,于队列配合全都不曾顾及。再者说来,徐乐一行只有四人,更让这些乱军轻视。区区四个人就算有再多本事,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那几个射箭的弓手在松动弓弦刹那,眼前似乎已经出现几人中箭落马的模样。

什么名将豪杰,总归是血肉之躯,难道还真是天兵天将?

“是……是圣人的甲胄!”双方距离接近,前排兵士中有眼尖的,已经一眼认出徐乐身上的铠甲。虽然杨广不曾真的穿这身披挂临阵杀敌,可是他初到江都时,曾经着宝甲阅兵,因此有人认得这甲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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