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玉缓缓笑起来,日光的阴影落在他脸上,让他表情比平日里更沉,凤眸因为微眯更显狭长,里头藏着的恶劣显而易见。
此时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人前清风朗月的储君,倒有几分前世九千岁的诡谲莫测。
“孤不喜欢身边的人有秘密。”他抬起手来,仿佛是按住了他的肩,但实则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自他后颈划过。看着薛恕整个人都越发紧绷起来,他才含笑说完了剩下的话:“……尤其是你,明白了吗?”
说完,他收回手背到身后,一双眼满意地扫视着薛恕,朗声道:“薛监官言之有理,郝指挥使今晚在仓库周围多安排些人手,以防万一。”
他发了话,紧接着便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同都指挥使郝诚去商量仓库防卫了。
徒留薛恕定定站在原地,目光锁住他的身影。
既狼狈,又欢喜。
他又想起了在天津卫曾问过的那个问题。
那时殿下只说“还没消气”,却从未说过不喜欢,也从未因此而斥责他。
殿下待他,总与旁人不同。
薛恕舔了下唇,眼底有光芒流转。
那些他深埋心底,腐臭发烂的往事,殿下若非要知晓,该拿什么来换呢?
薛恕摸了摸怀里的帕子,低低笑了声。
那一点小小的野心和奢望,在无尽的渴求里,在有意无意的纵容里,终于生根发芽,蓬勃生长。
殷承玉按照薛恕的提议,命都指挥使郝诚表面上放松了守卫,实则暗地里加强人手,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那些四处躲藏的灾民们主动现身。
这一晚殷承玉未眠,他与薛恕等人藏身暗处,在时间的推移里,耐心等着主动撞上门的兔子。
等到三更天时,仓库外终于传来骚动。
三十几个人从各个方向冲上来,打倒了仓库守卫,便开始齐心协力地撞门。
仓库门结实,他们撞了数次发现纹丝不动后,便想要顶上爬,从屋顶进去。
最先爬上去的是个身形瘦小但十分灵活的少年,他刚爬到屋顶上,准备用工具掀开瓦片时,就瞧见了不远处包抄而来的官兵。
他惊叫了声:“不好,官兵来了!”
其余人一听,朝四周望去,就看到数百官兵持刀枪围了上来,各个还戴着布巾蒙着口鼻。
这三十几个灾民里,有身形高大的青年,也有瘦弱的老人和少年,甚至还有几个健硕的女人。但不论何种年纪,各个都是脸颊深陷,面黄肌瘦的模样。
这些人原本只是想趁夜抢些粮食就跑,却没想到早有官兵守着,一时都慌了神。
慌乱之中有灾民握紧了手里的砍柴刀,想要强行突围,却听为首的将官大声喊道:“把刀放下者不杀。”
将官大声喊了几遍,并未贸然攻击,只是不远不近地将人围着。
灾民们见他们确实没有上来就打杀的意思,一时间动作便有些迟疑。
那将官见他们已经动摇,便按照殷承玉的交代,打了个手势示意官兵们收起武器,又朗声道:“如今太子殿下已经亲来太原府赈灾,这仓库里的救济粮,明日便会发到灾民手里,你们何必再强抢?”
话落又推了个大夫打扮的老人出来,劝说道:“放下武器,今晚之事既往不咎。你们挨个上前来给大夫诊脉,未曾染疫者,可以去城门口排队,再有小半个时辰,城门口的粥棚便都搭起来了。”
三十几个灾民面面相觑,想信却又不敢信。
“真有这样的好事?”
“不会又是抓人的新法子吧?”
“但我们进来的时候,城门口确实有搭起来的棚子。”
“说是太子来了,说不定朝廷真的派人来了呢……”
“……”
灾民们小声引论一阵。虽然没有立即投降,气氛却已经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
将官又将之前的喊话重复了几遍,大夫此时也将桌案摆开,在案后坐了下来。
这大夫原本是太原府城同仁堂的坐诊大夫,年岁颇大,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胁性。他无见人过来,将蒙住口鼻的布巾扯下来一些,露出整张脸孔,道:“你们之前还有人偷偷去找我抓过药吧,我还能和官兵一起害你们不成?太子殿下亲自来赈灾了,日后不会再四处抓人了。”
老大夫这张面孔确实有不少人认识,又犹豫了一会儿,总算有人收起了武器,犹犹豫豫地上前让老大夫诊脉。
有人开了头,后头便顺利起来。
能出来活动的灾民都是身康体健的,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便都被放了出去,又有官兵将他们引去了城门外的粥棚处。
殷承玉瞧着,微微松了一口气:“总算开了个好头。”
“另外几个被抓住的又是什么情形?带孤去看看。”
——在粮仓这边遭抢时,囤积药材的药房同时也糟了贼。
但看这抢粮仓的灾民反应,两边似乎不是同一拨人。
殷承玉将用艾草熏过的布巾戴好,方才往药房去。
因为全部注意力只放在了防备粮仓上,没想到药房也会遭贼,官兵反应过来时,已经让几个灾民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