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干官员听着他说已经调兵封锁整个山西时,心头就冒出了凉气。
这位太子殿下,瞧着和气,但行事手段恐怕并不比周为善软和。
若是疫病能控制住就皆大欢喜,若是控制不住……众人根本不敢往下想。
荆卫山深深弯下腰,带头道:“但凭太子殿下驱使,臣等必定肝脑涂地。”
殷承玉立了威,满意颔首:“既如此,便传令下去,尽快将山西境内的人丁核算一遍,生者何数,死者何数,病者又何数。一一核算清楚,记录成册。”
“再命兵士在府城外一里外空地广修善济堂疠人所,用以安置病患。”
“……”
殷承玉一条条吩咐下去,一众官员终于又找到了主心骨,各自领了差事便散去干活了。
三日之后,朝廷的赈灾队伍也终于抵达山西太原府。
大批的官兵护送一车车的粮食和药材进了城,殷承玉让薛恕带着人,一车一车验过,确认粮食药材都未曾出差错,方才入了库。
“赈灾粮已经到了,接下来该分发到各个州府去,叫差役广为公告,通知灾民前来领取救济粮。”
殷承玉说着,眉头却是不展:“只是各地统计上来的名册,各地病患数目竟然为空。这疙瘩瘟如此烈性,在不知病患数目之前,聚集大批百姓恐怕会适得其反。”
患者数目为空的缘由很好猜,先前周为善行事太过残酷,但凡是有咳嗽高热的都要视作染疫处以火刑,如今百姓已然不再相信官兵,就算家里有人染了病,恐怕也是藏着,不敢让人知晓,更不可能主动报上来了。
这种情形,殷承玉一时也想不到好的办法,只能道:“罢了,先由太原府开个好头,等领到粮食,得到救治的百姓多了,其他州府便可效仿行事。”
他看着堆满仓库的粮食,道:“今晚便叫人准备粥饭,明日一早便可施粥。再派两个太医跟着,若发现有染疫症状之人,立即送往疠人所。”
如今三位太医以及民间招来的大夫们已经在钻研如何治疗疙瘩瘟,但在找到治疗之法之前,目前也只能先将染疫的病患转移到疠人所,和正常人隔离开来,以防更多人染上疙瘩瘟。
“灾民恐怕等不到明日一早。”
薛恕闻言却是摇摇头,提议道:“今晚殿下便可命人在仓库附近守着,恐怕会有灾民强闯仓库。”
这几日间薛恕已经派番役将太原府内外的情形摸透了,别看太原府眼下看似死城,实则是因为之前官兵抓人吓坏了普通百姓,大部分人都躲了起来,白日里躲在家中地窖里,晚上才出来活动。
方才粮车入库时,便有番役来报,说瞧见仓库四周有鬼祟身影。
“这本就是赈灾的粮食,他们何必来抢?”殷承玉闻言却是不解。
“先前的赈灾粮都未落到百姓手中,再加上周为善暴行,这些如同惊弓之鸟的百姓恐怕不会再轻易相信官府。”薛恕垂着眼眸,声音发沉:“与其盼着官府施舍那么一点救济粮,不如自己去抢。”
山西大饥疫已有一月余,这些艰难活下来的百姓,恐怕都已经到了极限。
人一旦到了绝境,便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殷承玉思索片刻,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解,打量地看着薛恕,目光隐含逼迫:“你如何这么清楚这些灾民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捂紧我的小马甲。
殿下:?
第37章
——你如何这么清楚这些灾民的想法?
当然是因为他也曾经历过这一切。
当年鱼台水涝之后紧接着爆发疫病,鱼台县令直接下令封城,被困在城中的灾民没有食物,还受疫病威胁,亦是沦落到如此境地。
人在绝境里时,总能做出许多往日里绝不会做的行径。比如从前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也会强闯官府仓库,也会一哄而上抢劫富户人家的存粮。
他自然也参与过。
甚至当年太子初初入城赈灾时,有灾民打听到仓库里堆满了粮食时,也曾起过心思,想要趁夜强抢。只是最后因为仓库守卫太多,而剩下的灾民即便还勉强苟活着,也都打不过身强力壮的兵士,这才作罢。
那些景象如今回想起来,仍然让人生出身处炼狱般的恍惚之感。
总害怕如今一切其实只是临死前的一场幻梦罢了。
薛恕避开殷承玉带有压迫性的目光,依旧未答。
殷承玉见状,越发笃定他藏着秘密。
他忽而倾身靠近,似乎同薛恕耳语一般道:“你不说…… 孤也迟早会知道。”
两人站在粮仓之外,身体挨得极近,又因为殷承玉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不清内容。在旁人看来,只以为他们在低声商量事情。
然后只有薛恕知道,耳边的气息带着飘忽的热意,刻意压低的话语声变成了气音,带着沙哑的软钩,从耳窍钻入,最后却落在他心上。
“殿下为什么如此执着臣的过去?”
薛恕抬眸与他对视,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身体也因为绷紧,呈现防备的姿势。
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兽,不敢进攻,只能焦躁又戒备地伏低身体,守住最后一块属地。
殷承玉眯眼打量他,并未错过他神色间的抗拒。
可对于薛恕,他从来不是个体恤之人。薛恕越是要费心费力藏着掖着的东西,他越是想要知道。
这一世,他不允许薛恕对他有任何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