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左忱忽然自嘲地轻笑一声。
她低声说:“这就是我唯一能说出口的。如果让陈礼来,效果会应该更好点。”
“……”
“……”
良久,年轻而修长的手附过来。
左忱抬起头。
苏惊生还是抽搭着,不时打一个嗝。纤弱不明显的喉结滚动,她缓慢张开双腿,手指绞紧她的手指。
腹肌收缩。
鼻涕一样的液体混着血,顺着重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左忱眼角的裂隙撑大,又落回。
手攥住变形的纸杯,伸出去。
滴答。
接到了。
筷子的作用呢,它负责引导,稳定又极小心地引导出来,于是带出更多的鼻涕。
左忱看着,苏惊生也看着,看着这一切,看着这剥去皮肤般火辣辣的耻与疼。
手机拍下了青和伤,live相机停留了的时间,快粘袋存贮了死亡的青春残骸,纸杯底的液体和大量金钱,换来最短时间一纸权威敲板订钉的鉴定书。
那根筷子弯成倒钩的形状,泛明雪亮的同归于尽,勾住血,拉住肉,掏出三个人。
李德男,刘彰,刘国才。
哦,对,怎么还能忘了哭号。
【想哭的时候,就放声大哭。】
女警询问时红着的眼圈,还有苏惊生压不住的抽噎。秘密叮叮咚咚,眼泪哗哗啦啦,同情心滴滴哒哒。
无论藏得多深。
左忱黑发黑靴黑风衣,刺一样扎在地上,睥睨的怒刻薄至钻心剜骨。
站在深夜警局的调查室门前,左忱看着哭红眼的李家夫妇,看着只有两个女人到场的刘家。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在说,我就是那根筷子,我就是穿破你皮肉,甩不掉的倒刺。
第32章
为人父母真是这世上最难的职业了。
养了儿子,这份难就又要加点积分, 而如果儿子路途歪斜, 那就是养了旱地上的龙, 高香三万三也送不回神去。
这是人生中头一回有人给她下跪。
如果是在酒桌上见, 别说下跪,左忱就是磕仨响头, 李家的眼睛也未必会落下来。
左忱想。
确实很愉快。
怪不得人人想当天皇老子,就是当不了天下人的, 也要当几个人的。
李妈妈一双交响乐团里拉大提琴的手, 现在一只按在调解室的水泥地上, 一只拉着儿子的胳膊。
她还有一双湿漉漉的,秀美的眼, 和一张同样湿漉漉的, 娴静的脸。四个多小时前苏惊生怎么哭的, 她现在就在怎么哭,哭得比苏惊生更惨。
“我家娃娃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男就是好玩,他知道错了。左小姐, 拜托你原谅他,他才十四岁,他不懂得的。”
李妈妈这样说着, 真丝长裙摊在地上,摊在李德男即使被母亲拉着臂,被父亲按着头, 仍旧坚/挺的只跪下一只的膝盖边,摊成一片嫩粉色的海。
李爸爸一直在愤怒地按着他,咬牙低骂自己活了大半生,骂坐到文/化/部部长,最大的失败是生了他这个逆子。
刘国珍红着眼圈看着这小格局的舞台戏,浑身上下,连发丝都在哆嗦,刘太太挡在她面前,也看着这一幕,却只是沉默。
刘家没人出声。
夜班警局的值班队也没人出声。
左忱的目光一直在调解室的小窗,望向一条街外的医院楼。苏惊生在做手术,不知道现在出来了没有。
李太太还在哭,普通话夹着吴侬软语,哭出黄梅的腔调。
“左小姐,左小姐你理解一下我们,我们会赔偿的,你孩子怎么样我们会全额赔偿的,拜托你不要起诉。我和老李,我们做了大半辈子,辛辛苦苦供男男,好不容易从小苗苗拉扯到这个年纪,他要是进了少管,他一辈子就完了啊。”
她伸手去拉左忱的大衣摆,梨花带泪地哭诉:“左小姐,你是做生意的,是要体面的人,我和老李,我们早就没什么面子讲,只是求你照顾一下男男,他还太小了,真的太小了。求你了左小姐。”
“……”
“……”
沉默片刻,她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李太太顾盼流转,抬眼去看左忱。左忱的脸落下来,目光也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