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可柔想了想,斟酌地说:“秦夫人,依下官看消息倒是其次,大人懂得遇事如何处理才是最重要的。大人是院判,无需跟我等客气。”
这是在委婉地责怪她对太医院里的事务不大上心,罗敷道:“凌大人说的很对,只是我一直……”
刘可柔笑道:“秦夫人对会儿道司大人房里去可别再这样,大人不把下官当外人,是因私交,别人谈的却都是明里的公事。大人觉得自己底气不足,便更要拿出点气势来,否则以后您想推掉些不必要的事情都没有机会了。”
罗敷被他和颜悦色地说了一通,问道:“刘可柔,你和袁大人是师生吧?”
刘可柔走在她前面,步子停了一瞬,“秦夫人可是认为是袁大人让我提点您的?”
罗敷笼着披风没有回答。
“袁大人若有此意也不会说出来,是下官本人一向胆大妄为。不过下官还是医丁的时候,曾做下许多荒唐事,全赖院使解围。”
罗敷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家世,身边无关自己的内容,她都从不会主动打听,是个十分自私又冷漠的性子,也不知怎么养成的。
“你家里的长辈可是和袁大人交情匪浅?这个年纪做到御医不常见,而且我看其他四位御医的地位都不如你重要。”
刘可柔叹了口气:“秦夫人,这些话放在心里就好,要是实在忍不住,等出了宫再问行么?”
出宫门的这条路罗敷记得熟了,两人走得很慢,她是真不愿意一个人去见司严。身为一个掌握别人软肋、又无根基的新人,她不得不处处小心,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太医院的大门近在眼前,仆从在走廊里接下斗篷和药箱,罗敷快速到自己房里喝了杯茶压惊,还没缓到一半,从隔壁出来的吏目就在门外催促她过去。
右院判司严坐在藤椅上,南厅的两间房,属他最节俭,陈设几乎和御医们的相同,连茶水也是平民喝得起的。
罗敷想着刘可柔的话,一挨到凳子就抢先道:“司大人,我年轻见识浅,以前均未接触过考评,这次还要依靠前辈们的指导,大人千万莫要……”
“秦夫人,我想你是误会了。”司严啜了口茶,仍是一副寡淡的神情,“我今日无意与你谈考评之事。”
罗敷一个激灵,她被刘可柔这小子害死了……他到底是猜测右院判要谈考评事宜,还是有意骗她来的?
司严嘴角微抿,凉凉的目光自她面上掠过,放下书卷道:“秦夫人难道不知我要和你说什么?”
罗敷调整了一下姿势,闲闲道:“我还真想不出司大人有什么事必需和我汇报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直打鼓,不论左右之别,司严和她同品级,她不到万不得已是抛不出这句话的。
对方明显不适地皱了皱眉,语气未变:“秦夫人年纪轻,就不明白我等太医院老人的苦衷啊。我今日请大人来,是奉方公子之命,纵然我知晓大人一万个不愿见我,也不得不依命而行。”
罗敷怔住,她有好一段时日没有听过方家的消息了,方琼这个时候叫她来干嘛?惠民药局里方氏出资养着的医师们发挥作用,让她很是省心,不应该是这方面的问题,那就是她唯一牵扯到方氏和司严的、最不想回顾的事了。
司严道:“秦夫人,如今我二人皆在太医院,我不能要求你将以往都忘记,但大人做了两月的院判,也应摸出些门道来。方氏除爵后清算家产,有南迁栎州之意,然惠民药局这个生意方家并不准备放手。我这个药局大使不能得公子青眼,便要靠你这个顶梁柱了。”
“大人何意?”她警惕地问道。
司严眉梢一动,“秦夫人可知方公子向陛下要了些太医院的人南下?近则今冬,远则明年春天,秦夫人就在名单里。”
罗敷是真懵了,方琼突然来这一手,他难道不清楚王放的心思?王放会让她——戴罪立功的闲散院判离开京城?还是他认为王放亏欠方氏良多,丝毫不在意向官署要人的举动?听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第67章 偶遇
司严静默地坐在椅上,看着罗敷怔然的脸,半晌方道:“还有一事秦夫人当向我说明。”
“方公子让司大人唤我这个夫人过来,想必是牵涉到上次的事吧。”
罗敷耐心等了一会儿,司严捏着杯盖道:“上次你制出的药已被送到各地,成效暂且看不出来,但你本人觉得有几成把握?”
他古井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州府暴毙的人数两月内只增不减,秦夫人如何看?”
这一句正正刺到了罗敷的心底。她刷地撑着桌沿站起来,冷冷道:
“司大人,你竟然还有脸坐在这里要我给你一个交代!你别忘了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身为太医院高官知情不报谋人性命,更把我推到风尖浪口上,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对你解释!”
司严稳稳地端着茶杯,对她激烈的言语无动于衷,眼风淡淡地扫过去,罗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那日有意叫她深夜去隽金坊,她不会在方琼口中得到朝廷隐秘,不会在侯府寿宴上寻世子,从而不会只因在府外扶了一把受伤的王放就稀里糊涂地被弄进了太医院,被今上牢牢地握住把柄!
“自我来太医院两月,一直对你恭敬有加,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若不是方公子吩咐,我绝不屑帮你收拾烂摊子。你也是做医生的,我不知道你的师长为何没有跟你说医者蓄意伤人无辜百死莫赎,你是怎么做到现在用这种语气要求我的?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我素来不与你交涉,你该懂得是为什么,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解药又关你何事!”
她激动地大声说完,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摔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窗外稀疏的鸟鸣如夏日纷乱的蝉声扰人心绪,司严幽黑的眼睛凝视着被她推开的椅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今日小公主在沉香殿用午膳,欢快得上蹦下跳,可还没等在屋子里蹦上一圈,就等来了王放端着药碗的手。
王放唤两个宫女按住孩子,捏着她鼻子把半碗药硬生生灌了下去,将玉碗一放,抬袖令宫女松手。初霭委委屈屈地咳了两声,瞄两眼他的脸色,端起小碗自己喝了个干净。
王放道:“你若再像早晨这样,别怪我天天亲自拎你来这里,反正你也愿意来。”
初霭转了转眼珠,刚抓了松仁饼的小油手扒在他的朝服上,一边抹一边乖乖地道:
“哥哥别生气啦,云云下次一定好好喝药,其实院判阿姊每次都有给我塞一片炙甘草在嘴里,所以没有以前苦的。可是每天都要喝药,今天突然觉得好麻烦,就……”
王放用膝盖轻轻顶了一下初霭的腰,孩子怕痒地立刻松开了。他一手脱下朝服扔在案上,一手拿起一块锦帕把两只小手包在一块,问道:
“还有呢?”
“我不应该砸掉瓶子,不应该抱着它到处跑,不应该用它撞帘子。”
王放将初霭推给刚来的希音:“带她回去吧。好生看着,别再弄得流玉宫住了个小疯子似的。”
初霭还没来得及撇嘴,就被熟练谢罪的希音给牵走了,她在要出门帘的时候回了下头,眼里满满的不舍。
王放眉梢一柔,微笑地问了句:“今天写了什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