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人虽装的人模人样, 可柳殊与他相处这么久,对男人隐藏于后的疑心还是颇为理解的。
这人连招魂这样的事都能堂而皇之地提出来,并且真的丧心病狂到请道士进宫,那……只怕到时候, 待他回过神来, 说不定真的也会做出挨个盘问的事情。
何况,把贴身伺候她的那些人一个个揪出来, 再事无巨细地问一通……
这样的事, 他之前就做过。
柳殊不由得轻轻抚了抚小腹,眉头微微蹙着, 许久没有说话。
江州虽离京城有数百里地,可若是长久待在这儿,终归是不长久的。
且不说闻初尧什么时候就会心血来潮地复盘一番,光是论钱财,她身上的那些便不大够用。
铺子弄好了,还得早日提上日程才行,不然到时候肚子月份大了,也不方便。
待到一切安定,住上个一年半载,孩子大些,她再拿着赚来的钱去其他地方看看。
游览大好河川,去瞧瞧从前不曾见过的事物,光是想想,便叫她心底隐隐有些波澜。
邻桌的食客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新帝即位后的种种事迹,柳殊意兴阑珊地听了会儿,便带着月荫离开了。
当下,闻初尧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真正要紧的,是她今后的日子。
出了门,柳殊忍不住抬眼望了望天。
天空湛蓝如洗,阳光灿烂,伴着微风,给人一种与前几日的大雨截然不同的舒适与梦幻感。
一如来日之路,光明璀璨。
……
柳殊脱身后,柳淮序设想过很多情况,也想过宫中的人会召见他,故而心中其实心中早早便打好了腹稿。
只是……后续的事情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以张家为首的官员们倒台太快,就像是一阵风,于宁朝朝堂而言,迅猛又轻柔,一下子便了无踪影。
甚至……给他一种错觉。
这些人早就被抓住把柄了,陛下按兵不动,只是时机未到。
可这种想法过于离奇,以至于他下意识便赶忙将其按捺住。
时间匆匆,一晃十来日,重重深宫中,不出意外地有人说要见他。
只是……出乎柳淮序的意料,这次要见他的并非柳太后,而是那位新皇。
从前,对他冷眼相待的太子殿下,闻初尧。
被引着入了殿,门徐徐关上,端坐上首的男人这才缓缓地抬起眼。
到底是身份尊贵的天潢贵胄,如今乍一望去,从他俊美年轻的脸上,已经瞧不出多少沉郁悲伤的情绪了,剩下的,只有那双幽深而迫人的黑眸,以及偶然泄露出的低气压。
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晦涩不清的神情,惹得周遭的温度愈发地低了。
年轻帝王的压迫感就这么直直扑来,带着极强的攻击性,而后又骤然止于柳淮序跟前。
顶着这股怖人的视线,柳淮序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对方是查到了那些私藏于下的事情,要来问罪,要杀了他。
不过只是转瞬,这个荒谬的念头便被他抛之脑后
怎么可能。
这一切都是早早筹谋,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美梦成真,自然是再谨慎不过的。
内心稍稍安定,他抬眸迎上了这股目光。
柳淮序垂着眼思索完,抬眼与闻初尧对视时,闻初尧也在打量着他。
仔仔细细地,缓慢地碾过对方的每一寸面庞。
这便是妘妘的竹马,伴她走过青葱时光的人,也是…参与了他不曾经历过的那些日子的人。
年轻的帝王淡淡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眸光微凝,语调透着几丝森寒,“听说侍郎这几日心情颇佳?”
面对这话,柳淮序只是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陛下,不是任何人面对重要之人的离世都会大动干戈的。”神情镇定,拱了拱手继续道:“于微臣而言,生者好好过好之后的日子,才不会让逝去的人为之感伤。”
闻初尧的视线顿了下,停留在对方脸上,许久没说话,像是要从这张清隽面容上看出什么一般,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垂下眼睫。
原来,妘妘对他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人嘛。
否则如今,他又为何跟一点儿也不伤心了似的,还有心情应付族里人给他说亲的事情。
这般镜花水月的爱意……
思绪纷杂,闻初尧不知怎的,忽地就想到了他看见柳殊尸首的那天,焦黑一片,唯一能辨认身份的,便是那根他亲手打造的玉兰花簪和那别无二样的身形。
当下,他心里的感受很是复杂。
甚至…是称得上诡异。
柳殊离世的突然,独余他一人的失重感,以及…看到柳淮序这样的人。
事实上,他一开始不是没有怀疑过柳淮序,可对方最近的行踪都十分正常,如今瞧着也不像是跟他说的那般多爱柳殊似的,一来二去,闻初尧心底的那股疑虑就又消沉了许多。
柳殊能依靠的人就那么多,关系网也十分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