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秀低头叹息:“像我这样的睁眼瞎子,真是白活啊。”
许杏没有头脑一热就说“我教你识字”这种话,毕竟她不见得能坚持教,小秀也未必有时间学,她想了想,就说:“那你跟长山大哥多攒钱,让你二弟三弟上学堂,学了字回来教你们俩不就行了?反正咱们这样的人又不考状元,认得几个字就够了。”
“你说的是,像长青这样出息的可没有几个。”小秀笑笑,“我家的债还没还完呢,等还清了债,还得修修屋子,一家人都做身新棉衣,再攒些粮食,都办完了还有钱才能让二弟上学堂呢。”
“嗨,范大哥这些日子也紧张着呢,天天点灯熬油的看书做文章。”许杏说。
长青自重生以来就在为科举做准备,可以说已经成竹在胸了,可是许杏的话还是点醒了他,让他这阵子丝毫不敢懈怠。
之前两人说起科考的事情,长青说按惯例考得好的考生要在下一场坐在前排提堂号,和主考大人挨得极近,这样压力太大,不利于考生发挥,似乎不上不下的成绩考起来比较轻松。
可是许杏却不赞成,她直言道:“范大哥,我看你一直都挺有信心的,应当是学问很扎实了。既然你的学问不错,为什么不争一争呢?你一直都说要考上,那考上之后呢?如果你只是普普通通的考上了,以后的路会不会不好走?如果你身后没有倚仗,那干嘛不让自己突出一点、显眼一点呢?至少你能当你自己的倚仗啊。”
对长青来说,这简直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前世他只是一个同进士出身的平民子弟,即使死后知道自己的卷子被换过,对方也不过是个二甲进士,也就是说他的成绩就是普通的二甲。一直以来,他想的都是回到京城如何,早些考上避开那件事会如何,或者再去任上如何,却不曾想过,若是他成绩极佳又会如何?若他进了前十,卷子得了陛下御笔亲批,那些人纵使手眼通天,难道还能对他下手?
也许不是没想到,只是从没想过自己有可能考那么好吧。可是,为什么不能想一想呢?
他的这些心理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包括许杏,但是他的整个备考状态完全改变了,事事务求万无一失,连学堂的先生都说他不必如此。
在这方面家里没人能帮得上他,老太太发了话,往后的这一个月里,长青顿顿都要有肉,让赵氏好好给儿子做饭。好在赵氏虽然平常不着调,但是疼爱儿子的心意还是有的,既然老太太发话也给了银子,她并不吝惜力气,正好现在还没开始春耕,她每天除了喂喂猪就是好生做饭,东拉西扯的事儿都少了。
正月十六衙门开印,首先公布了县试的时间,正是二月十六开始,连考五场,考一场歇一日,接着出成绩,有一场不过的之后的考试就不必考了。
“那这个意思就是考生会越考越少?”许杏听着觉得挺有意思的。
长青每天苦读,也就是偶尔跟许杏聊聊天换换脑子,见许杏感兴趣,便道:“是,必须五场全考过的才算通过县试,但若前面的一场没过,后面就没有资格了,自然是越考人数越少的。”
“要不说这科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呢,确实不容易。”许杏觉得这就跟海选似的,第一轮刷下来的人数肯定最多。
“你说话总是这样有趣。”长青微笑,“倒也贴切。”
“可是这县试考完了也才过了第一关呢,还得府试院试,所以说一个秀才也很难考的,那些戏文真是糊弄人的,说什么穷秀才没本事,我看一个秀才很了不起啦!”许杏感叹。
“确实了不起。”长青忽然想起什么,笑容微敛,“不过秀才若是不能进一步,也确实不值什么。你不知道,我娘的外祖父就是秀才。”
“啊?”许杏没控制住自己惊讶的表情,“那怎么……”
“那怎么我的外祖家里这样是吧?”长青并不介意她的反应,“他老人家也是极不容易才得了秀才功名的,可是没几年就故去了,膝下儿子多,把他那二十亩地一分,每家也不过平常,而我外祖母则没多少嫁妆,才嫁给了我外祖父,也就是普通农户罢了。”
“原来如此。”许杏表示理解。
“我外祖父重儿轻女,对我两个舅舅偏爱,女儿当中,姨母长得好,嘴甜会来事儿,也有几分面子,于是只有我娘一个人从小不得脸,便养成了个孤拐的性子。”长青说着,长叹口气,“我家这情形你也看见了,她确实过得不如意,就越发不成体统了。”
性格不讨喜,人又糊涂,自然不受待见,得不到善意,性格就越发扭曲古怪,整个一个恶性循环。许杏理解,但是不代表她要纵容,只是作为外人,尽可能的相安无事罢了。不过,“我看婶子很顾念父兄啊。”
长青又叹口气:“你可知有些人是这样,别人对她越不好,她越要讨好那对她不好的人,而若谁对她好了,她便要得寸进尺压人一头。”
他话里满满的怒其不争,许杏却明白了,也大概能理解长青面对母亲时那种冷淡的态度了。想必有这样的母亲,他也是苦闷无力至极,才会来跟自己说说的。
“你既什么都看得通透,想来也不用我劝解什么。等你考了功名,母凭子贵,她自然也就有体面了,到那时你再规劝些,也许能有用。最不济,你也能供养她,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呢。”许杏说道。
二月十二,许杏从镇上回来,又带回了几斤咸鸭蛋,之后就忙活了两天,才在十五一早拿了个包袱给长青:“范大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赵氏天天在家,早就知道许杏弄了吃的,只是东西全是许杏自己掏银子买回来的,当着长山兄妹俩,她好歹没好意思要过来尝尝。这会儿便伸手扒拉开看,嘴里问道:“这不是你天天炸的那玩意儿,也太占地方了吧。”
许杏就一一指着道:“这个风干香肠是我正月里就做了的,今天我早起蒸熟了,现在天气还冷,能放几日呢。这个是我炸的面条,是熟的,范大哥你说考场里有热水,这个用热水泡泡就能成一碗面条,天冷,吃点热乎的总是舒服些。这个咸鸭蛋也都煮熟了,不怕摔也不会坏,你凑合吃。只是不好弄青菜水果这些,还是要现买新鲜的。”
长青认真听完,把东西接过来,道:“这就很好了,反正只有考试的时候一天在里头吃一顿饭,出了考场我会买的。”
“啊对了,这是一两银子,我的心意。”许杏又掏出一串铜钱,“给你专门拿的铜钱,省得现换钱耽误功夫。”
长青看着她,神色越来越柔和:“多谢你了。”前世今生,家里都说不懂得科考的事情,既然爹爹给了银子,就自己在外头买着吃吧,却没人知道,家里给的银子付完酒楼的房钱就所剩无几,他几乎是顿顿吃包子馒头果腹的。在外头还好,在考场里只能吃冷透了的包子,那滋味可一点儿也不好。
他原以为这样的经验还要再来一次,也没什么期待的,可是许杏改变了这一切。二月的寒风里,他的心头弥漫着暖意。
带着这份暖意,长青的发挥十分稳定,一连五场考下来,他前脚回到家,报喜的官差后脚就到了:“太兴镇范家村范长青老爷得县试案首,即可进学!”
范家小院一下子沸腾了,不用考府试院试,长青就是秀才了,全县第一名的秀才!
长青像个大人一般拱手致意,他的视线却越过人群,落在许杏的笑脸上,无声道:“多谢你。”
第38章 长青买地(上)
长青去了县城考试,许杏也没闲着,小小的作坊照常运转。因为范氏夫妻不打算来了,她又招了两个做活的人。一个是里正的亲侄子,今年十三,比范长山小两个月,另一个是稍远一枝的族侄,今年十五了,按辈份却要叫长青做“三叔”的,招人的时候参考了金氏和长山的意见,都是本分肯干的。
“你也是太小心了些,都是姓范的,一家子能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不用怕,没人敢嚼舌根,不然你里正叔就能家法处置了他!”里正的老娘亲自把孙子送过来,听许杏说了顾虑,大手一挥,给了她一个保障。
许杏不想每天把精力花在这些琐事上,想着长青说的“长山兄妹可靠”的话,便把这一应事宜交给了长山:“长山大哥,往后就你管着他们吧,我只管跑外头的事情,这一摊都拜托你了!”
长山很意外,但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就坚定的道:“三弟妹尽管放心,保证出不了岔子!”
“那大哥你每个月除了计数的活计之外,再额外拿三百文,是管这些事情的工钱。”许杏道。
长山不要:“三弟妹对我们有那么大的恩,我们怎么报答都是应该的,不过是掌个眼的事儿,怎么能要银子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私下里亲戚情分是一回事,作坊里的事又是另一回事。往后我的买卖说不得还要做大呢,到时候人会更多,可不好管。而且你得能抹得开面儿,活干得不好的人不要,做的东西达不到要求的话不给工钱,这些可都是要得罪人的。”许杏道,“我以后……要是事情多,我顾不得,这些事情都得由你做主,到那时候还得给你涨工钱呢。”
长山稍微有些犹豫,小秀却比自家大哥更果断,她一拍长山的胳膊,道:“大哥,这是三弟和三弟妹信得着你,你还磨蹭啥?旁的不会,尽心尽力你还不会吗?”
其实如果小秀是个男孩子,许杏是真的更想让小秀来当这个管理者的,长山为人本分正派,却不如小秀果断有魄力。可是小秀一两年后就要说亲了,最多三四年就要出嫁,那距离就远了,而且出嫁女在娘家族里的话语权天然就低,若是有什么争议也是为难。世情如此,她也无能为力。
但是长山也算得上是可塑之才,他老实却并不迂腐,家境贫寒却行事大方,从不畏畏缩缩,想来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他也能独当一面。
长山当下也没犹豫多久,妹妹的话更是给他鼓了劲儿,他便点头道:“行,我就试试,哪里不对的,三弟妹你一定跟我说,我好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