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陈穆双手拢在袖中,等在店外,我店门刚开,他连忙走过来,看不出他想找回红盖头的执念这么深。
“秦坊主,今日……”
“先进来吧。”
我在店外挂上了“今日歇业”的牌子,做完这一单我怕是几天都开不了业。
“这是契约书,你先好好看看。此阵法特殊,需要耗费大量心神,报酬需要加倍,而且无论成功与否,我都要收取一半。因此原本只需要收取你一分才气,但现在要收你的五分才华和三分灵气。”
他扫了一眼契约书,准备拿笔,我止住他,“先别急,你再好好想想,这东西签了就不能后悔。”
“我不会后悔。”他郑重点了点墨汁,签下“陈穆”两字,然后将契约书递给我。
我将契约书小心收好。
“陈穆!”苏秋出现在门外,“想不到你还是来了!”
陈穆站起身来,“秋妹,青蓉已经死了,我就这一个心愿,你就成全我吧……”
“成全?自己的丈夫心里想的念的全是另一个女人,我不能说不能问,不能发火。世上有哪个妻子能做到我这样,你竟然还能说得出让我成全你!”苏秋语气逐渐怒起:“你一直拿失忆当作借口,我总念着从前的情分,想着我跟你夫妻一体,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对你的好,可是直到今日,你依然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真是可笑。”
“当初若不是你,我和青蓉不会分开,她不会再嫁郑士潼,也不会抑郁而死,这是我们欠她的,也是你欠我的。”
苏秋被他的话气笑了,“我欠你?我是对不起杨青蓉,对不起郑士潼,可是我苏秋从来没有对不起你陈穆!既然你想不起自己做的一切,那我就让你全都想起来!来人,将他给我按住!”
两个家丁将陈穆死死按在椅子上。
“你想干什么?”陈穆惊慌失措起来,他朝我求救:“秦坊主!救我!”
但可惜,就在我把归心丹卖给苏秋时,她稍微又出了一点报酬,买下了我的袖手旁观,所以我转过身说:“快一点,当心别弄坏我店里的东西。”
苏秋让家丁捏开他的下巴,将归心丹塞进他嘴里,让他吞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
“放心,不是什么毒药,我不会毒死你的,这是归心丹,能让你想起你做过的一切。陈穆,我不能心安,你也别想心安理得过完下半辈子!”
他趴在地上不停干呕,想要将那颗丹药呕出来,但没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脸色开始泛红,药效已经开始发挥效用。
他在地上滚来滚去,抱着头痛苦地嚎叫,全身开始痉挛,剧烈抽搐,苏秋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
等他嚎到嗓子嘶哑时,双手渐渐松开,蜷缩的身子慢慢张开,仰躺在地上。
他双眼盯着天花板,逐渐失去神采。
大量遗失的回忆正在涌入他脑海中。
苏秋将一封和离书扔在他脚边:“秦坊主,等他醒来请你替我告诉他,我苏秋从今往后与他再无瓜葛。”
我点点头。
陈穆已经签了契约书,他委托我的事也要如常进行。我把他带去静室的阵法内,开始潜入他的回忆中,看到了他与杨青蓉、苏秋、还有郑士潼四人之间的事。
六岁那年,陈穆的爹因病去世,他娘伤心过度,躺在床上病了好几个月。有一天,她呼吸急促,对着陈穆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发出“啊啊”的嘶哑声,神情痛楚。
陈穆觉得不对劲,赶紧往外跑去请大夫。
他一路跑,一路担心,害怕她会像爹一样离开自己。
他忍不住抹眼泪,尽量不让自己在大街上哭出来。
他看到“医馆”两个字,冲了进去,抓着大夫恳求道:“大夫,求你救救我娘,求你!”
医馆里的大夫吓了一跳,“哪来的小孩?要我出诊,诊金带了吗?诊金懂不懂?就是银子。”
钱财都是陈穆娘亲在管,他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他跪下来磕头说:“大夫,你先去看看我娘好吗?我一定会付你钱的。”
大夫挥挥手,“要是找我看病都不带诊金,我早就喝西北风了。你先回去拿钱,拿到了钱我再出诊。”
陈穆求了很久,大夫却让人把他轰了出去。
他站在医馆门口不停地哭,一个过路人见他哭得实在可怜,就上前问明了情况,领着他进医馆,帮他把诊金给付了,大夫这才愿意跟着他出诊。
幸好大夫去得及时,才保住了他娘的性命。
大夫开了药方给陈穆,说今日晚些时候把药给他送来,叮嘱他每日早晚煎服给他娘服下。
陈穆记下来,他又问大夫,今日帮他付钱的人是谁,刚才走得太着急,他还没问。
“他呀,就是苏大善人苏文昊,梁溪人人都知道他。”
“他家在哪儿?”
“南长街那边,你去之后要是找不到,就找人问问苏大善人家在哪里。”
陈穆记下了,等他娘的身体好些,他就上门向苏文昊道谢。
苏文昊很喜欢这个聪明又知恩图报的小孩,允许他常来家里玩,陈穆因此认识了苏秋,她是苏文昊的二女儿。
再后来,陈穆进了致知学堂,他在学堂出了名刻苦,自己也聪明,文章学识都很出色,很得杨夫子的喜爱。
与陈穆截然相反的,是致知学堂的小霸王,仗着家里有人做官,经常欺凌学生,把杨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让我有些惊讶的是,这个小霸王竟然是郑士潼。幼时的他浓眉大眼,上课时经常左扭右动,一刻不得安宁,把顽劣两个字几乎刻在了脸上。
趁着杨夫子转身背对堂下学子的功夫,小霸王不停地给其他人扔纸团,纸团里有的随手涂鸦画画,有的裹着他吃剩下的瓜子壳,有的包着几个铜板,甚至还有的包着活生生的天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