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履不停, 眼前掠过阖宫的白绸猎猎而起,满庭阒然,行至长廊时,这条路竟好似永无止境般地长。
最后一道垂花门。
萧淮止忽然止步,他静静地看向门内,满目皆是残垣断壁。
恍惚间,他想起几日前,走时二人交握相扣的十指,想起那扇雕花菱窗前,女郎温婉柔和的笑,耳廓透着红晕,低低地说她欢喜。
那道修挺的身影立在垂花门外,只顷刻,他的双肩沉落下来,挺拔如山的背脊塌了。
风拂过男人的发鬓,残留的余烟滚入他的鼻中。
掌心刀伤未愈,马缰勒深了血肉,鲜红的血顺着他垂下的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
萧淮止想再往里走,却再抬不起脚。
他缓缓蜷指,一寸寸地钻着血肉,却察觉不到一星一厘的痛楚。
垂花门内,自那片废墟中一道清癯的身影朝他徐步而来,萧淮止冷睨过那人,沉声问:“裴如青,孤的人呢?”
他自踏入行宫起,不停地问她在何处。
裴如青眼底满是疲倦,他垂下眼帘,侧身让开一处,只见那一堆废墟旁正跪着一地宫人,耳边消失的声音渐渐回来。
呜咽抽噎声不绝,自侧殿传来。
“清则,对不起……”裴如青低咳一声,喉间一股腥甜被他压住。
萧淮止眉眼间隐隐强压着暴戾,他只觉一时心口钝痛,窒息感纷至袭来。
他重复问道:“孤的妻,在何处?”
“清则……别看了……”裴如青屏息,重重吐出一口气。
萧淮止没再理他,步履沉沉走进垂花门,目色极冷地扫过眼前一切,而后他一步步走向另一座完好无损的侧殿正厅,目色稍定,白绸纷飞摇晃。
他立在檐下,看见了正厅中,摆放着一尊雕漆棺椁。
而里面躺着的是谁?
萧淮止踩上一梯玉阶,身形一时有些微晃,棺椁前跪了满地的人,他睇过一圈,瞥见了服侍她的银珰。
走至门口,萧淮止沉沉吸了一口气,喉间却觉窒溺,为何一口气都提不上来……
雪白帐幔映着满室煌煌白烛,一点一点晃痛他的双目。
他剑眉拧紧,眸底满是疑惑,“你们在做什么?”
银珰双目哭得红肿,她跪着从人群里爬出,面朝男人重重叩首,声音嘶哑而破碎:“王妃……王妃……殁了……”
殁。
满室哭泣止住,纷纷叩首伏地。
万籁俱寂,萧淮止一步步走向那尊棺椁,棺盖已阖,像是在遮盖着什么。
他只需打开棺盖,就可辨认里面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萧淮止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抚上棺盖,动作极轻,他忽而转了方向,想将棺盖推开,一旁数名士兵赶忙上前阻拦。
“主公!王妃身前遭受烈火焚烧,形容已毁,不可开棺呐!”
萧淮止睥向众人,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僵持片刻,见他执意如此,众人纷纷垂落阻拦的动作,慢慢退至殿外。
门外裴如青喘着粗气赶到,他抬眼望向棺椁前的那道长影。
萧淮止笔挺的身姿渐渐陷落,他微弓着腰,将棺盖缓慢推开,动作小心翼翼到好似怕惊醒了梦中人般。
一点一点地推开,昏黄烛光照亮漆黑的棺内。
烧焦的气味漫了出来,他看向里面的尸身,面容尽毁,辨不出一丝一毫像她的模样。
他们说得对,不该开棺,可是他只想再见她一面。
即便,他甚至认不出她的模样。
视线有些模糊,萧淮止头痛欲裂,他扶着棺椁,一点点弓下身,抬手时,他倏然想起什么,转而换了另一只干净的手。
如玉般修长的指为她撩开面上的灰尘,可是擦不掉。
怎么都擦不掉。
萧淮止不敢用力,他怕擦疼了睡梦中的人,可是他又蓦然想起,她再也不会感觉到疼了。
裴如青定定地站在门外,看着男人的举动,喉间腥甜再压不住,背脊蜷缩着,扶着门框,吐出一滩鲜血。
身旁士兵将他扶住,裴如青望向萧淮止此刻诡异至极的动作,道:“清则……她为你留下了一个孩子……”
棺椁前的男人根本听不见。
“姝儿,这不是你对不对,”萧淮止喃声问她,“否则……孤怎么,认不出了?”
忽地,萧淮止眼底一片怔忡,他看见了女人枯黑模糊的手中攥着一柄匕首。
青玉匕首。
纹路一致,他拨开女人的手,柄端的一枚缺口也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