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立马便似蚊虫扑腾的翅膀一样,频频点头,生怕慢了就被赶出府去。
笑着轻抚了几下兕姐儿脸颊后,宝因立在原地,瞧着乳母抱着人离开,刚要坐下歇息片刻,又记起另一件事来。
听见门口有动响,她随口问道:“前面是谁来找?”
“是绥大爷身边的那个小厮童官。”收检好衣物的玉藻掀帘进来,想了下,才禀道,“瞧着像是有什么事要找大奶奶,现在还在外边待着呢。”
宝因琢磨了几下,打起帘子,跨过门槛,站在正屋前的台阶上,对着院中的小厮问话道:“可是你家大爷有话叫你带来?”
“午初下值经过望仙门时,我们车驾忽被宫中舍人拦停,绥大爷也被官家急诏入宫去了。”童官见主子亲自出来,赶忙微躬着身子上前,“大爷特意嘱咐我来给大奶奶说一声。”
自安福公主的事尘埃落定后,男子便极少再迟归,倒叫她忘了以往每次他都会派小厮来说一声。
宝因先是点头,回身要进屋,只是走了两步后,又顿在原地,何为“也被”?
她开口诘问:“还有谁入宫了?”
童官想起那舍人说的话,半字都不敢落下的逐一回禀:“谢司徒,郑仆射已在绥大爷前面被宣召入了宫,说是只等着绥大爷了。”
只有谢贤、郑彧。
王宣并未入宫。
宝因记得王宣比之以往,如今更沉溺于隐居生活,已搬到了建邺城外的别庄去居住,或许他也已察觉到皇帝的心思,明白今日世家非昨日世家,想要急流勇退保住根基。
若是如此,她倒没了多少担忧,偏头吩咐廊下的侍女:“去我屋内将那件织金大氅拿来。”
随后,又命童官送去给男子。
李婆子刚进微明院,便好奇的停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那小厮捧着大氅离开,才继续走过游廊,往正屋去。
“大奶奶。”
抬手撩起幕帘的宝因止住余下的动作,等人快到跟前时,方笑道:“进屋再说吧。”
李婆子也赶紧殷勤的快步走上去,主动做起了掀帘的事。
入内,见香气已散的差不多,缓步至榻边的宝因屈身坐下后,一面吩咐婆子来将窗户落下,一面又吩咐人端盏热汤来。
在里间归置好衣物的玉藻也赶紧拿了件薄衾出来,盖在女子腿上。
不敢耽误事的李婆子什么都顾不得,见有侍女搬来方杌让她坐,也只是摆手一笑,进屋便拿出名册递上前去:“大奶奶,所有经手过的人都在这上头了。”
玉藻帮忙接过。
宝因瞟了眼,只问:“确定没有遗漏的?”
李婆子被反问,当真吓得仔细在脑子里再过了遍,随后郑重点头:“绝无遗漏。”
得到这句话,宝因才从玉藻手里去接过名册,垂头粗略扫过几眼后,忽然盯着上头的一个名字滞住,在心里沉思半刻,搁下册子,喊来玉藻,偏头好生叮嘱道:“还得劳你折回去一趟,将那张鹿皮拿来,千万记着,别叫人瞧见。”
玉藻欸下一声,匆匆往外走。
终于能够安心坐着的李婆子接过侍女送来的热汤,还来不及喝,便见女子身边的侍女急切离开:“不知道是谁。”
宝因将名册放回矮足榻几上,伸手端起卧足杯,轻抿了口苦涩回咸的煎茶,秋眉凝着笑意:“查下去便知。”
...
玉藻带着鹿皮回来时,唯恐被人瞧出来什么,不敢快走,仍是按照平时那样注意仪态的慢走着,好不容易进了微明院的门,立马便按耐不住的迈着小碎步去正屋交差。
气都还未喘匀。
原在与李婆子闲聊的宝因止住话头,接过鹿皮的同时,视线余光在高几上扫过,那儿放着她提前命人备好的汤水,然后双手便托着鹿皮落在榻几上,低垂下目光,凝神看起来。
喝完茶汤,玉藻怕伤着女子眼睛,又点了盏铜灯放在一旁。
在油灯下,宝因仔细瞧着这些走针,竟能隐藏得如此好,半瞬后,便顺手递给李婆子,向她请问:“阿婆在府中多年,可能瞧出谁会有如此厉害的女红?”
侍女婆子平日里只有探亲时才能出府,自打开始准备林卫铆的亲迎礼,府内一干人等的探亲假皆都往后挪了。
既出不去府,那修补鹿皮的只能是府内的人。
李婆子连忙起身,拿着鹿皮凑到光亮处,用手指强硬的掰开有针线走过的地方,打量半晌,想了半晌,最后才不太确定的开口说道:“南北所穿的衣物不大相同,这样的针法也多是南方娘子才会使的,我记着东府周姨娘院子里有个侍女,针线本事是出了名的好,她就是从南边过来的,因着这样本事,她可没少落着好,太太都曾亲自讨要过几件绣物给六娘做贴身小衣。”
“既如此好?”宝因拉了拉有些滑落的薄衾,心里一边在盘算,一边开口说道,“正巧兕姐儿也跟那春笋似的拔尖长,许多衣物穿一两日便不能再穿,玉藻这丫头倒是能绣,只是到底不够精进,针线总藏不住,总担心会弄得兕姐儿不适,听阿婆这么说,我倒也想从她那里讨要些吉祥纹样的了。”
玉藻立马领会过来:“大奶奶既嫌我,那我这便去周姨娘院里将人请来,路上我可得好好央求一番这位姐姐给大娘子做些衣物,到时若大娘子不适,可怪不到我头上来了。”
贸然叫人来西府,终是不妥,这便是给东府那边的由头。
宝因假意嗔怒一眼,为避免招摇,思虑过后,还是随意差使了个院里的侍女去。
跟着干巴巴笑了几声的李婆子,心里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东府和周姨娘怎么就与这事扯上了关系。
只是自个儿都难保了,还去担心别人作甚,她将鹿皮归还给女子,忽然虚心一笑,跟人求教:“玉藻姑娘如何瞧出那是被烧的,我既瞧不出,也摸不出。”
玉藻愣住,很快又恍然大笑:“阿婆记错了,那是大奶奶说的。”
被两人注视着的宝因抚过鹿皮,两指轻扯了个焦黑的小球:“面上有被烧过的绒粒。”
玉藻举起自己的手,霎时便明白过来,这绒粒放在掌心都难以瞧见,若指腹稍微粗糙些,更是摸不出来。
拂落手中的脏东西后,宝因不着痕迹的支开李婆子,杏眼中只余几分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