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小侍奉我,我们如同姊妹般,便如这插花,世上又哪还有比你更了解我的人?”宝因将裙摆理顺贴后,屈膝在方杌坐下,她知道那夜还是吓到这丫头,“我若真对你不喜欢,你如何还能在这儿待?”
玉藻得到这句话,心里头也就宽解了,当下就咯咯笑了起来。
听着笑声,宝因心间也吁出口气,用剪子将多余的枝干修短,又舍去些多余的花苞,才素手把玉兰插进刻莲花纹的汝窑长颈瓶中。
迎春也垂坠在土定瓶,姚黄妆点了朴素。
随后喊来侍女,吩咐她们拿去摆好。
两位侍女也垂首领命,上前将几案上的瓷瓶各捧了只去,一人捧着素雅的玉兰走进大爷和大奶奶起居常待的里间,将其摆在西壁,另一人则是捧着迎春放在外间的束腰高几上。
宝因放下剪子,望了望日头,也该启程去应孙府二太太的花贴了。
“命人去角门备好马车。”她起身,往屋内去,朝玉藻说道,“你再去东府请三娘和六娘过来。”
她昨夜想了想,也与林业绥商量过,觉得还是要带林妙意和林却意也出去见见外人,能交些闺中好友自是再好不过。
两位娘子一起来到微明院后,宝因仔细端详半会儿,拿出几支花胜簪在她们头上,从未赴过花朝节的林却意不解问为什么。
林妙意刚要开口,便听嫂嫂耐心解释道:“鲜花虽美,却也易逝去,而花胜是通草花绒所做,乃长久之物,又有其美,六娘要哪个?”
林却意毫不迟疑的选了后者,长寿还美丽,这大概便是花胜的祈愿。
只是如今依旧还是簪鲜花为多,花胜是前几年由宫内传出来的新鲜饰品,听闻是郑贵妃在花朝节那日瞧见鲜花凋落,不由得想及自个也已是落花逝去,年华不再,恰好那时宫侍采了大簇的牡丹来为她簪髻。
郑贵妃霎时便发了一通气,于是想到了这花胜来簪。
宝因拢了只缠丝红玛镯,携着林妙意和林却意一起往角门去,侍奉大奶奶的玉藻和要侍奉娘子的妈妈侍女也跟在左右。
还未出角门,便瞧见有贵妇人立在门楣之下,通身莲青金缕鸟兽纹样的织锦褙子,下着翡翠洋皱裥裙,髻上簪着一朵恰到好处的青瓣黄蕊花胜。
林却意先认了出来,跑过去规规矩矩的行礼:“叔母。”
林妙意也赶紧去福身,喊了声叔母。
贵妇人笑着点点头,从婆子手里拿过两支花,给两位娘子各送了一支,便吩咐照顾她们的妈妈好生扶着自家娘子去上马车。
作为侄媳的宝因见与贵妇人至亲的两位姐儿走了,才上前去行万福礼:“原该是我去找叔母的,倒让叔母来等我们了。”
眼前这位便是林业绥的三叔母。
林勉底下还有两个姨娘所生的弟弟,分别是二房林益和三房林勤,三兄弟未曾分府,只是林益十年前被贬斥到巴郡时,妻女跟随去,而林勤于入仕几年后,搬去了长乐巷另一处较小的宅子,每年都要向林府支付些银两。
林勤之妻出身太原王氏,为他育有一女一子。
王氏待林业绥、林卫铆这些侄儿侄女一直如亲生般,以往也是常来林府,陪着自己嫂嫂说说话、绣绣花,妯娌间也是乐趣无穷,只是后来王氏瞧出了李秀欺上瞒下的心,去告知嫂嫂,谁知郗氏反来说她。
性子火爆的王氏这才与大房渐渐断了来往,只在去年林业绥娶妻来观过一回礼。
不久前,宝因也亲自过府问安。
“我自个在家待着闲闷,才特地早出来了些,”王氏心里亦是满意这个侄媳,比起那个嫂子,只觉不愧是谢氏嫡宗出来的贵女,为人处世都透着令人舒服的劲,眼下也乐呵笑道,“你来找我,我来找你,不都是一样的?说这些话作甚,倒是把我给说生分了,难不成还不认我做一家人了?”
相处十几日,宝因也知这位三叔母虽素来是个嘴巴厉害的,但心是好的,直来直往不会使些弯弯肠子,常让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玉藻也伶俐起来,见缝插针的小心翼翼捧着一囊牡丹上来。
宝因道:“今日正逢花神节,晨起不由得起了兴致,贱插了些花,还剩得一瓶,望叔母不要嫌恶。”
王氏瞧去,哥窑花囊里插着两支潜溪绯,不由得惊叹,哥窑所烧出的瓷器能价值百两,何论如此好的品质,潜溪绯的牡丹亦是名贵品种,因初绽为银红,盛绽为火红,还被文帝赐名“火炼金丹”。
前几日她倒是提过几句不知孙府有没有此花的话。
王氏身边的侍女见太太未推辞,便了然的双手接过,王氏也好一番仔细的叮嘱侍女要小心送回府。
随后,林府主子和奴仆才各自上了车驾。
车驾驶出长乐坊后,在坊与坊之间的丈宽黄土大街上缓缓驶进,路侧有官吏巡视管制,按照《仪制令》所定,无公私缘由,各坊的大街及巷道中,不论车驾或马匹,均不准疾速,又有“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的律言警告。
驭夫在半个时辰后,才驾着马车抵达升平坊的孙府。
乐贵巷外已停满各府马车,花花绿绿的贵妇人及娘子被侍女引着入府,花神节兴起来的年岁不算长,还仅在上层贵女或文人骚客之间最受欢迎,禁宫内亦是当年郑贵妃进宫后才有的。
宝因掀开车帷瞥了眼,发现孙府今日所开竟是西角门,倒也算是重视今日的赏花,却不由得更为好奇,她往年与范氏来赴贴时,开的是稍次的东角门。
手指收回,车帷也随之落下。
侍立在台阶上的人却在落下之前的那一瞬,眼尖的瞧见了车帷后的容颜,想起自家太太说的牡丹国色,便觉定是这位了,想着脚下便已下了石阶,走至车驾旁,恭敬询问:“车驾内可是林内史的夫人?”
玉藻紧忙来答:“正是。”
侍女又道:“我是在二太太身边侍奉的绿莺,太太特让我来这儿候着,好亲自迎林夫人进府。”
宝因眨眼,不由一笑,这侍女倒会说话,连同坐在车舆内的王氏也不免露出个精明的神色,话里话外都在替自家主子恭维。
孙府二太太当真是司马昭之心了。
宝因被玉藻扶着下车后,随后带着林妙意和林却意,与王氏一同进去,先上去几阶,迈过高槛,再下四阶,走过花草松柏,不久便到了孙府前些年特造的观寿园子里。
这座园子是建邺城内最奢靡的,鸟兽成堆,奇珍异草琳琅满目,那时还被御史大夫弹劾过,可他们造园的由头是为老夫人祝寿,于最重孝道的本朝来说似乎也就是可允的了。
林却意一进园子,便被那些在玩耍秋千的娘子吸去了目光:“嫂嫂,我想去玩那个。”
宝因带她们出来的用意本就是结识,故点头笑道:“万事小心,不可贪玩,亦不能乱碰主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