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不遵是什么后果?
小贵子虾背一样躬着身子,双腿止不住地簌簌发抖,几乎支撑不住他那单薄的身躯。
抗旨不遵的直接后果就是:撤职,问斩,抄家,严重的会被株连九族。
他十三岁入宫,家里有病弱的老母亲和年幼的小妹,他不能让她们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小贵子紧咬着双唇,嘴唇都被他咬破了,这才声音发颤地说道:“是奴才师父教唆奴才这样做的。”
佟茉雪回头,讶异道:“你师父又是谁?”
小贵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吐出那人的名字,“奴才师父是被发送到辛者库的孙有德。”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
佟茉雪就更疑惑了,既然孙有德已经被康熙发配到辛者库打杂了,怎么又跑来承乾宫教唆小贵子?
康熙一想到孙有德私藏宫女袭衣的那副嘴脸,就非常不舒服,他冷声道:“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小贵子缓缓抬头,仔细回想,生怕没组织好语音,会被皇上砍头,“今日刚过酉时,孙有德往御膳房运送牛乳,奴才去御膳房领了冰酥酪出来,碰巧遇见了孙有德,本着曾经的师徒情谊,就和他絮语唠叨了两句。
“恰好听闻梁公公派人给各宫娘娘传旨,孙有德就拉住奴才,嘱咐奴才千万别让格格去钟粹宫。”
昭妃问道:“他何出此言?”
小贵子抹了一把眼角,道:“他说自己就是没伺候好格格,才被皇上发送到辛者库的,要是格格被小阿哥传染了,奴才第一个被砍脑袋!”
康熙并未公开惩处孙有德,关于这太监□□熏心的事,他有意进行了遮掩,毕竟人言可畏。
承乾宫的总领太监,竟然私藏女子贴身衣物。这种事情传出去,只会越传越难听,最后难免伤及佟茉雪这个承乾宫主位娘娘的颜面。
佟茉雪对小贵子说的话,表示怀疑,一个罪奴的话,他就这么轻易相信了?
除非那人手里有他什么把柄,或是拿捏他的软肋来威胁。
想到平日里无意间听到的,院里宫人的谈话,当即心下有了计较。
她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之后呢?”
小贵子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紧,结结巴巴道:“之后,之后奴才赶紧回了承乾宫,没一会儿传旨的公公就来了。”
“奴才借口格格在更衣,便让他先走,由奴才代为传话。传旨公公不疑有他,只交代奴才快些通传格格,果真就走了,又去了别的娘娘宫里。”
梁九功躬身低语道:“问了下面的人,和这奴才说的别无二致。”
佟茉雪凝视着小贵子,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沉吟片刻道:“就这些了?”
小贵子畏畏缩缩地点点头,嗫嚅道:“奴才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讲了。”
佟茉雪眼睛一弯,嘴角便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轻笑道:“如果我没记错,小贵子你还有亲人在宫外吧?听小顺子讲,你总提起你那五岁的妹妹。”
小贵子腿上再也没了力气,直接扑倒在地,一张本就干裂的薄唇,早已被他咬出了血。
他绝望地看向佟茉雪,泣声道:“格格,我说实话,我说实话。”
此时他已经忘记了尊卑有别,没再自称奴才。亲人从来都是他的软肋,从前被宫里的大太监用来拿捏,现在又被主子用来拿捏。
他咬着唇,忿恨地说道:“是孙有德,是孙有德!他怨恨皇上惩处他,而格格却没替他说话,甚至怀疑是格格在皇上面前告发了他。”
“他说他有兄弟在宫外,还知道我家住在哪里,他用我母亲和妹妹的安危来威胁我,让我不得不听他摆布。”
康熙眼睛里含着悲悯,沉声道:“你难道就不怕欺君之罪吗?”
小贵子把心中积压的怨气吐露出来后,感觉轻松了不少,他神情飘忽道:“奴才怎么不怕?奴才怕呀。”
“孙有德告诉奴才,不是要阻止格格去钟粹宫,只消拖延一时半会儿,皇上自然会惩罚佟格格。”
“奴才怕得很,但不得不做。奴才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只想兢兢业业用自己的生命护住想要守护的人呐。”
梁九功见他状似疯魔,示意小顺子将人拖下去。
“奴才抛弃做人的尊严,就只是想让病弱的阿娘和年幼的妹妹能生存下来,你们位居人上,为什么要这样逼迫蝼蚁一样的我,为什么啊?”
看着小贵子被拖到殿外,呜咽纤细的嗓音渐渐消失。
佟茉雪怔住了,她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殿内此刻也肃然寂静了。
她感觉脚上有些虚浮,眼睛却穿过开启的菱花门,一直看向门外。
闲庭内外,溶溶宝烛光辉。
檐角高低,烁烁华灯照耀。
小贵子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她沾沾自喜地拿他亲人威胁,这行径,和孙有德有什么区别?
虽然孙有德是为一己私欲,而她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但用家人来威胁别人,同样地令人不齿。
宋姑姑担忧地望着她,忙伸手扶住,将她搀扶着落座。
佟茉雪忽然觉得有点累,扫视了一圈众嫔妃,除却一张张惊讶好奇的脸,她发现挨着承柱坐着的董佳庶妃。
就是那位自请搬进景阳宫的娘娘,此刻,仿佛周遭事物都与她无关。
她兀自用手撑着额,打着瞌睡。既不关心别人,别人也不必来惊扰她。
只是那洗得泛白的衣料、简朴的发饰却也表明了,想要宁静,就得淡泊名利,降低物质需求。
但佟茉雪的初心是来宫里享受的,不是自甘困苦。想通了这一点,她心中的负累就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