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记得,当年母后有孕之时,阖宫上下都分外小心,生怕惊扰了母后。
母后身边的嬷嬷亦笑着哄他:“皇后怀着殿下的小弟弟小妹妹,如今正是要紧时候,殿下是小男子汉,一定能保护好他们的是不是?”
年幼的他自是满口应下。彼时他已略知了事,信守承诺,规规矩矩地陪了母后数月。
母后养胎时的谨慎和生产时的凶险他都亲眼得见,以至如今,仍然清晰记得,妇人有孕,必得小心将养,万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
从边疆送人归宁川,即便万分小心,到底是长途跋涉。寻常人尚且觉得疲累,遑论有孕在身的妇人?
新婚夫妻纵然再不懂如何养胎,多请几位大夫也足够了。再不济,宁川可以派人去照看,何至于要劳动妇人颠簸?
林疏寒更不是这般不体谅人的性子,除非——
他有不得不送妻子离开的理由。
楚州是边塞之地,抵御南越的最前沿,林疏寒担忧妻子受惊,将她——
边塞!
太子倏地睁开眼,对冬凌道:“立刻命阳起去楚州查探情况,再将年后楚州呈递的所有折子挑拣出来,孤明日要看。”
冬凌见太子如此严肃,也意识到什么,当即领命去安排。
入夜时分,赵明彰照旧来找太子说话。
自打知晓太子确认了心意,他动辄便来给太子出谋划策,今日亦不例外。
楚州之事虽要紧,却也并非十万火急。
太子心中已有成算,只待阳起带回确切的消息。是以他眼下闲暇得很,颇为冷静地观察起赵明彰来。
眼中带笑,唇角上咧,笑意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怎么看都是一副春风得意、喜笑颜开的模样。
单只是他有了意中人,就能叫小五这么高兴?
太子心下冷哼,趁赵明彰喝茶的间隙,忽然问:“林姑娘赠的茶好喝吗?”
“好喝——”赵明彰笑逐颜开地点头,说完才意识到太子问了什么。他霎时间脸色爆红,几欲滴血,磕磕绊绊地解释,“今、今日茶楼无座,恰巧碰见林姑娘。她为……为感谢我当时护佑她小妹的举手之劳,才赠了我一盏茶。”
太子靠着椅背,语气幽幽地道:“原来她家小妹的安危,竟只值一盏茶?”
“林姑娘先前已经备重礼谢过了……”赵明彰下意识为林岁宜辩解,抬眸对上太子似笑非笑的神情,话音一滞。他搓搓手,看太子一眼,再看一眼。
“三哥既已猜到,就莫要打趣我了。”赵明彰讨饶。
太子微微抬眸,眼神真诚:“猜到什么?”
赵明彰:“……”
心知太子是故作不知,赵明彰深吸口气,双拳紧握,定定神才鼓起勇气道:“我先前同三哥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顿了下,赵明彰一鼓作气道,“那人正是林姑娘。”
太子未置可否,只是道:“据我所知,你那时和林姑娘只有一面之缘。”
“对,但林姑娘很好。”好到他见她的第一面,就开始对她心驰神往。
他不如太子兄长学富五车,不知道什么样的辞藻才能描绘出林姑娘万分之一的好,只是牢牢记得,林姑娘奔向庶妹时的倩影,明明惊慌失措,并不是最娴雅的模样,却让他难以忘怀。
只是一眼,便入了眼,进了心,然后再装不下其他。
太子从未见到过赵明彰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这位堂弟,自小父母早逝,同胞兄长亦幼年夭折,孤苦伶仃地长大,经历了太多,一直谨小慎微。唯有在他面前自如些,但也从未这样郑重执拗地表达过自己的意愿。
林岁宜是很好。
但他清晰地记得阳起说过,秦贵妃有意让林姑娘做大皇子的继妃。
“一定要是她吗?”太子问。
赵明彰抿了抿唇,神情坚定:“非林姑娘不可。”
“若她对你无意呢?”
赵明彰沉默一会儿,剖白道:“若林姑娘对旁人也无意,那总归是要嫁人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是我呢?若林姑娘对旁人有意——”顿了下,他垂下头道,“我倒是无妨,只是要对不起父兄了。”
太子明白他的意思。
若林岁宜没有意中人,他心甘情愿娶一个不爱他的人;若林岁宜有意中人,他便终身不娶,哪怕惠王血脉断送在他这里。
没有人开口,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赵明彰第一次这样强势,虽然遂了心意,难免有些忐忑,甚至不敢去看太子的面色。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赵明彰在满心忐忑中听到太子波澜不兴的声音:“知道了。”
赵明彰思绪迟滞地运转起来:
知道了,却不阻拦,那就是:
——同意!
这两个字宛如平地一声雷,在脑海中“唰”地炸开,赵明彰表情空白,微微张嘴愣在原地,整个人像是神魂出窍一般。
太子忍不住嫌弃道:“愣着做什么,难道也要我再赠你一盏茶?”
“不用不用,不用劳烦三哥!”反应过来的赵明彰笑逐颜开,忍不住在房中疾走一圈,勉强克制住自己激越的心情,“多谢三哥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