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所的人都知道所里有个‘女企业家’,逮着人就上成功学课。”黄医生摇摇头,侯苹的病已经发展到新的阶段,她对自己的认知停留在做生意最成功的时候,逢人便说自己和丈夫从摆摊做起,一年能赚千万,住进全市最好的别墅。
就在黄医生赶来见海姝之前,才把舌灿如花授课的侯苹劝回病房午休。
海姝问:“她现在不提她的主了?”
黄医生想了想,“嗯,她可能觉得老是把主挂在嘴边,无法显示她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成功的企业家应该靠自己。”
海姝说:“这种转变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刻意引导过吗?”
黄医生说,倒也没有刻意引导,但封建迷信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在日常治疗中,有意不给侯苹关于主的反馈,时间一长,她也就不提了。
海姝觉得没这么简单,以侯苹和钟疆被洗脑的程度,侯苹突然不提,要么是受到某种直观的刺激,要么是自身想明白了某个道理。
“黄老师,我听说侯苹的丈夫在她患病之前死了。”海姝问:“她精神出现问题,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黄医生点头,“有关,关系很大。侯女士和她丈夫关系很好,他们早前还有一个孩子,但是在国外,人一直联系不上。她丈夫出事后,她精神就崩溃了。我们听说,更早之前,他们家的生意就出现问题,她丈夫出事,也和生意不顺有关。她是个可怜人啊,事业没了,孩子找不到,丈夫去世,她把精神寄托到信教上,我也能理解。”
海姝说:“那她信的这个教,是什么教?”
黄医生回答不上来,只说自己也和侯苹聊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但侯苹只肯说主怎么怎么,却说不出主的名字和教的名字。
海姝提出亲自去见见侯苹,黄医生有些犹豫,“她最近特别亢奋,没有一刻是清醒的,你问也问不出什么,我怕……”
海姝说:“怕我被她伤害到?”
黄医生说:“毕竟是精神病患者。”
海姝笑道:“我是刑警。”
海姝手续齐全,黄医生也没有继续阻拦了,带她来到侯苹的病房。精神病院到底和一般医院不同,走在走廊上,海姝本能地绷起神经,感官似乎都变得更加敏锐。
黄医生先进去和侯苹交流了会儿,得知有人要来,侯苹立即从床上蹦下来,打开文件夹,兴冲冲要上课。
她头发睡得蓬乱,脸部干瘦,脸色枯黄,直勾勾地观察海姝。黄医生提前跟海姝说过,不要主动说自己是警察,就说是也住在这里的人。
海姝笑着和侯苹打招呼,侯苹打量完了,当真露出老师般充满关爱的笑容,“你多少岁啊?来找我,是不是也想当女老板,赚大钱啊?”
海姝露出崇拜的神情,“侯总,我听说你赚了几千万,我家里穷,父母把钱都给了弟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话对了侯苹的胃口,她马上道:“那你找对人了!我当初也穷,家里不止一个弟弟,但我会为自己打算,我从摆摊开始做起,我……”
侯苹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名义上是授课,教人做生意,其实完全是在显摆自己当年有多能赚钱,有多富有。海姝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鼓掌、附和。侯苹大约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学生,兴致越来越高。
待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歇口气时,海姝说:“侯总,你赚这么多钱,你儿子怎么没和你一起享福?”
侯苹神情大骇,“你,你怎么知道我儿子?”
海姝面色平静,“大家都知道啊,侯总,你怎么这么激动?你儿子出什么事了吗?”
侯苹立即说:“他在国外过好日子呢!”
海姝问:“哪个国家?”
侯苹眼神渐渐变得狂乱,焦躁地走来走去。
海姝又问:“我听说你经常提到主,主是什么?你的成功和主有关系吗?”
侯苹尖叫一声,“你胡说!是我们自己勤劳!”
黄医生和几名护士看得胆战心惊,想上前阻止,但海姝让他们再等一下,侯苹疯归疯,疯子的证词不作数,但是她必须从侯苹的反应中得到证实自己推断的根据。
“钟勋其实并没有出国,你和钟疆让他回家继承家业,将他拉入你们的信仰圈子,他成为了你们信仰的牺牲品,是吗?”海姝说:“还有钟勋的女朋友周佳佳,你们对她做了同样的事。”
说着,海姝拿出周佳佳的照片,“这个女孩,当时才19岁,你还记得她吗?”
看清楚照片上的人,侯苹剧烈地发抖,迅速拉起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不是我!”
海姝逼近,“你很害怕她?为什么?主伤害了她,是不是?”
侯苹大哭,“我不认识她,啊啊啊啊,救命啊,我不想死!”
保安赶来,海姝结束询问。
黄医生不安地问:“海警官,难道侯苹以前杀过人?我们治精神病患者,可不敢治杀人犯啊!”
海姝擦了擦汗水,叮嘱黄医生看好侯苹,当着她的面联系现州市刑警支队,对方保证会派队员过来。
与此同时,谢惊屿已经与开具钟疆死亡证明的派出所民警聊上了。站在派出所的角度,钟疆的死亡是没有悬念的意外事件。
四年前的11月,派出所接到森林公园保安报警,说在巡逻时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疑似从山上掉下来摔死。民警赶到,在死者身上找到证件和手机,很轻松确定身份。
侯苹来到派出所,看到丈夫的尸体,痛苦得当场晕倒。
经过解剖,法医确定钟疆死于高坠,他枕部骨折,脊椎折断,肋骨扎破了内脏,失血过多。对现场的勘查还发现,他极有可能是自杀身亡。
侯苹醒来后接受问询,对丈夫自杀并不吃惊,不断责备自己没有看好他。
派出所了解到,他们是一对白手起家的夫妻,最近几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欠了一堆债。两人的精神压力都非常大,侯苹稍好一些,而钟疆多次将“一了百了”挂在嘴边。
出事之前,他整理了自己的个人物品,难得地亲自下厨,给侯苹做了一顿晚餐。共进晚餐时,他告诉侯苹,心里太烦,想要去短途旅游放松一下。
人在压力大的时候需要独处,侯苹很理解,所以钟疆几天没有回家,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她都没料到钟疆自杀了。
人证物证都指向自杀,派出所因此给钟疆的死下了定义。民警注意到侯苹状态很差,带她去看了医生,之后和社区工作人员定期上门关怀,半年后发现侯苹的精神疾病已经发展到必须住院的地步,才将她送到水曦疗养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