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李怀商一脸不解,难道她与皇兄幼年相识?云箫韶却知道,这厮,漏一句这话,提点她谨记身份,这世间与她一同际遇者,唯他李怀雍而已。
好,既然你要掰扯,既然你非要问这一句。
云箫韶霍地转回身:“殿中情形,我听说了。李怀雍,你何其聪敏,我与你兄弟不在殿中,恰这档口冯太后大张旗鼓要捉奸,加之先头我赢的喜蛛儿头筹,这桩桩件件,你嗅不出茧儿?”
是啊,冯氏这一计有迹可循,殿中不少人观得影儿,聪明如你李怀雍就没觉出丝毫端倪?
云箫韶声气轻飘飘,只寻着真病处扎刺——
“我问你,当是时,你拦太后一句没有?”
太后要拿我的错处捉我的奸,一旦计成,李怀商龙子凤孙又是男子,至多名声受损,我呢?我父母亲呢?我妹妹呢?我们一家子,脸面望哪儿搁。
如此万劫不复,你试着拦一拦没有?
没有,你巴不得我名声落尽泥里,你好大模大样救我于危难,是不是?
李怀雍吃她一问,生生倒退两步,哑口无言,云箫韶唇边抿一个笑:“情意二字,隐王爷少提。”
说罢决然转身,衣袂蹁跹步履如飞,头也不回离去。
她今日穿薄袖新芽色衫子,深银灰的裙,暗夜行去背影如月华倾。却见是怎样月色?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第48章
这日李怀雍下衙回府, 没回书房,分付晚膳设到中路第二院。
隐王府中路院子是哪个住着?没人,是云箫韶旧时住所。
原本云箫韶和离家去, 这院子李怀雍只是命人勤加洒扫, 不许积灰纳垢, 桌子椅儿案, 凡有落漆损坏者,立时就要处置,紧着修缮换新, 连榻上锦帐被褥也要时时浣洗, 一分一厘不许显出无人居住样子。
后不成了, 李怀雍每日自携笤帚、水盆洒扫, 屋前屋后花圃也要亲动手。
?土掏水浇洒,这处的花不能败。
云箫韶生辰时他寻人不至,哪个又是孤例?正经下帖,不见, 暗中递话, 不理, 后头他心中也明了,飞鸟投林,鱼游入海,佳人难再得, 好梦难依旧。
七夕宫中晚上, 又……
万事难言, 只一日不落徘徊在她的故居。
今日他分付灶上, 说在王妃居所用夕食,又点名要画春伏侍。
画春战战兢兢打帘子进屋, 低着头不敢看她主子的面,连声气都屏着,生怕一个不在意吃主子恼。
没想她主子爷十分和颜悦色,招呼她道:“麻利设箸摆盏,仔细耽误你娘用膳。”
?画春一个激灵,谁?这屋里、这桌旁,哪还有旁人?
两分狐疑八分惊惧,画春哆哆嗦嗦自箧橱里取出盘盏摆上,给紧挨着摆在近旁一席。
但见李怀雍斟茶倒水十分殷勤,面前杯儿斟满还不消停,径直又往边上杯中添茶。
手上忙的,嘴里也不歇,他道:“箫娘,说你好饮鹤岭白露,只是如今不当季了,这一饼我遍寻京中茶贩才典来,你尝尝?”
一旁画春心窝里一捧寒气,顺贴脊梁骨蹿上天灵盖,要死,这屋里哪来的箫娘!
李怀雍犹自不觉,只是用膳,席间神色平常,只是画春把眼儿觑着,见他屡屡给空座儿上的空盘盏添食夹菜,三不五时还对着身边温存一笑。把个画春唬的,心说王母娘娘后土娘娘,俺主子莫非撞邪。
饭毕,李怀雍箸撂下,神情恹恹不乐,叹道:“你身上还是没好利索,胃口不开,怎能养好身子呢?”
又问画春:“王妃素日晚间歇宿安稳么?”
问谁!画春战栗不止,答道:“尚且安稳。”
“嗯,”李怀雍若有所思神色,忽地喜笑颜开,“如此,本王晚间来陪她罢了。”
又说:“不便进来打搅,更睡不好,只在外头看两眼罢了。”
遂细细嘱咐,几时掌灯,几时点热水,几时挂帐,几时熄灯,都说一遍,画春有什么法子,只有答应。
比及晚夕,她照吩咐忙一通,点灯时撑开轩窗的缝儿望外瞧,她主子爷恰站在窗外花圃后头。
黑灯瞎火,花影潦草,负手披发,形影相吊。
面上却见笑影儿,无比欣慕神色,仿佛看的这屋里住着甚仙妃神女。画春瞅一眼,无端五内里直发毛,赶着合上窗子。
七夕采桑阁案过后月余,这一件似乎终于尘埃落定。
也不知和公公押着徐燕藉讯问出什么话,总归安一个犯逆大罪,又历数作歹伤人、嫖宿伎女、不忠不孝等罪状,判一个斩立决。
这一个定罪,那头冯贵妃,不是了,是庶人冯氏,终于发丧。
明眼人都知道,说甚么病逝发丧,不过是过明路、敷衍内史撰舍人,要不的好端端有名有姓妃子,好歹还当过贵妃,还育有皇子,荣宠一时,人没了怎么也得有个说法不是?都则急病,陛下“怜惜”,太医院“尽力”,看拖这十来天也像样子些。
说冯氏发殡,有宫女儿跑去看一眼,哕,七月的天儿,本没有很凉飒,冯氏身上早已乌黑发腐,气味那老大,哪里还有从前尽态极妍、艳冠六宫的影子?
又说根本连一副板材没有,一张草席囫囵铺裹,驾泔水车的太监一道给抬出宫,胡乱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原本冯太后有心想要知会家里,再薄、年份再浅的板材好赖置办一副,半道上拦住太监予些银钱,草草下葬也好,总归是有个坟茔,奈何没成事。
一则是奉差事太监怀揣和公公嘱咐,和公公的嘱咐那就是圣旨,就是陛下的嘱咐,谁的脸面也不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