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萧恕真的不会讲故事, 追溯到他年幼的时候,好像没听过什么故事, 那时母亲在事业上升期, 忙得不可开交,萧如心大他九岁,等他能听懂故事那会儿, 姐姐已经初中开始了竞赛生涯。
萧如心在这方面比较重视, 课业空闲之余尝试过给萧恕讲故事,但非常不幸, 明显萧如心也不是听正经故事长大的主, 于是她把听过的讲给萧恕。
今晚是“焦耳——光和声的速度不同”明晚是“阿基米德——王冠和黄金共同放入水中发现浮力计算”, 不知不觉的寓教于乐, 对于三、四岁的萧恕来说是启蒙, 对于已经读到高中的乔卿久来说, 是智障故事。
萧恕本人的作文水平从他拉低了几科满分的语文成绩便可探究竟。
但提出要求的是乔卿久,所以当男朋友的必须讲。
广场里禁烟,萧恕低头, 薄唇埋在乔卿久细腻的颈上蹭了两下, 才缓缓开口, “久宝想不想听我姐姐的故事?”
犹豫片刻之后, 又补充讲, “我姐是很传奇的人, 结尾你知晓, 不想听我可以换一个讲。”
呼吸带着热度落在脆弱的侧颈,熏得人酥麻,乔卿久跟着迟疑, 轻声细语回, “你不会难过吗?”
她不是不想知道,和萧恕有关的所有,她统统想要了解。
不问的原因是太多旧伤难愈,每次提及是撕开表面的血痂,切肤钻心之痛。
乔卿久没有说不想听,她只问萧恕讲出来会不会难过。
因此萧恕开了腔,他的声线是天生的清冷,音域低,像是低鸣的大提琴。
“我姐姐萧如心是真正的天才,除了省略步骤被扣分之外,她从小到大从来不会有做不出的题,初二开始参加竞赛,十五岁拿下oi(中国信息奥林匹克竞赛)跟ipho(国际物理奥赛)的双金,拿下imo(国际数学奥赛)金牌的时不到十六岁,保送中科大少年班。凭借一己之力把差一中实力许多的理工附中生生奶成了竞赛中学。”
萧恕如数家珍的讲,语气骄傲,“她是报纸常客,一代南平少年的阴影,别人家孩子典范。那时南平所有家长批评自家小孩子,不外乎是:人家萧如心还比你小两岁,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货比货得扔。”
乔卿久梗住,叹气接上句,尽可能把气氛往欢快了带,“说实话,这种感觉我懂。我勤勤恳恳比你多学了两年,你考全校第四、我考第四十,不需要别人问候我,我自己都想把自己扔出去。”
本来挺严肃的气氛,生生被乔卿久搅乱。
“啧。”萧恕轻哂,“我考第几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还不满足?”
“满足啊,满足死了。”乔卿久附和,“前两天你去赛车没来学校,我站在年级红榜前面指着你的名字和应长乐开玩笑,我说看见没,厉害吧,我家的。”
“然后呢?”萧恕好奇道。
“然后我扭头就看到其他人羡慕的看着我,毕竟全校默认咱俩是兄妹来着。”乔卿久指尖插进萧恕半长不长的黑发里,有几分扎手,可她玩的不亦乐乎,“应应欺负我,她点了自己的名字,说就差我了,问我几时能和她同榜。”
萧恕稍稍仰头,薄唇贴着粉嫩的脸颊轻啄,低沉问,“那你怎么答的。”
“我答缘分未到,等到了就跟她一起去屠榜。”乔卿久语气轻快,没半分难过。
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因为这类人少。
乔卿久跳舞花的时间多,能学到现在这名次已算极好了。
一中前十的选手个顶个的比她有天赋、还比她努力。
考不到是常情,乔卿久没什么可抱怨的,是她自己的问题。
“下回她再问你,你就答期中就能和她同榜。”萧恕又嘬了口,拖着懒散调子,却偏偏令人信服,“我教你。”
当学生的谁不想考高分呢?
又有几个真能拔得头筹呢?
乔卿久的手指轻捏萧恕的后颈,杏眼半敛,假作威胁道,“现在我揪住了你命运的后脖颈,考不到我就杀了你。”
“行啊。”萧恕干脆回,“你不好好学,我就亲亲你。”
“滚,这是不平等条约。”乔卿久手上用力去掐了一小下,娇气的嗔道。
萧恕踮脚把乔卿久搂得更紧,手掌去抚她的背,蝴蝶骨突兀,喂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见胖点儿。
“我刚刚故事讲到哪里了?”萧恕边顺毛边把话题拐回来。
乔卿久怔然回忆片刻答,“货比货得扔。”
萧恕哽住,“……再上一句呢。”
乔卿久展现了她惊人的瞬时记忆,诚恳道,“人比人得死。”
刚刚提起来那点儿悲伤的气氛被一扫而空,两人对视须臾,皆开怀的笑起来。
故事既开始,便要有结尾。
三五分钟以后,他们先后收笑。
萧恕才继续讲下去,“少年班里八成人会选择读研,我姐不例外,她在麻省理工读电子工程和计算机科学,主要科群是人工智能与决策,人工智能是她研究的方向。后来她回国读博,她尝试根据细胞的属性特征用逻辑回归做二分类进行癌症预测[1]、开始无人车项目……”
“虽然我是她弟弟,说话不算客观,但我依然要讲,我姐是个天才。她的项目太超前,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她,也注定短期内无法推广应用,所以她选择了离开。”
喉结滚动,萧恕抵是觉得难捱,故作轻松的转话锋,“我姐走了之后我晚上睡不着,经常半夜出来晃,以前没带身份证来看过升旗。我还在夜里做过挺多别人说有意思的事情的,我一个人做觉得乏味,你在旁边才发现别人真没骗我,以后你有空,我多带你玩。”
“好。”乔卿久答,“我没关系,你如果愿意,可以说出来,我想要听。”
调子哽咽起来,萧恕讲的很慢,乔卿久没再开口,她安静的倾听,“我父母从商,多忙碌烦忧,很少能够顾及到我,某种意义上讲,我是跟我姐姐相依为命长大的。她出国读研那两年,每有空闲就会放弃休息来看我。后来我被送回国,她放弃了全世界最顶尖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志同道合的朋友,选择回国读博,如果她没回来,大概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夏夜的晚风惊人温柔,掠着翠色草尖婆娑。
乔卿久仰头能看见大红灯笼照亮牌匾上的伟人,萧恕再次埋首于她颈间。
他们谁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无法忽略掉对方的存在。
那天在八号院门口撞见知晓前情的季悦然,对方红着眼圈歇斯底里的质问她,“你知道萧恕他姐萧如心吧,你知道他姐怎么死的吗?”
乔卿久不知道,不准备问。
她不需要旁人来跟她讲自己心上人是什么样的人。
结果在今天无意间窥得前因后果,唯一的情绪是心疼。
萧如心究竟是要对萧恕怀有多少爱意,才能够放弃良好的实验环境回国。
人在梦想破灭后又该有绝望,大抵犹洪水溃堤,势不可挡。
萧恕和萧如心谁都没有错,但萧恕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在每个深夜游荡难眠,无数次的从记忆里拉扯寻找自己哪个环节错了。这样的感觉乔卿久懂,她无数次幻想过,如果那天暴雨夜,她拉住了父亲的手,会是怎么样?
世上没有如果当初。
萧如心年少天才,锋芒毕露,同辈中无人能比,她是有能力的理想主义者。
她只忽略了一件事情,个体无法脱离时代框架,构想可以天马行空、能力可以出尘绝俗。可个人在历史面前太渺小了,这样的渺小以沧海一粟并不足以比拟,应该说是氢原子和宇宙。
多数人扼腕叹息,讲她才二十几岁,时间很长,一次失败代表不了任何事情,从头再来有什么可以怕的?
为什么要走这样的极端,不成功,一定要成仁吗?
乔卿久从前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因为她没有那么热爱跳舞这件事。
今天她觉得自己有了。
“萧恕。”乔卿久哑声唤。
“我在呢,你说。”萧恕嘶哑道。
乔卿久软声问,“你还记得你第二次在暗巷见到我的时候吧,有个爆.炸头非说我抢了她男朋友那次。”
萧恕低“嗯”算作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