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是没有时间感的,如同乘坐一辆穿过山洞的火车,从灰暗深幽驶向明亮光洁,室内的空气是没有味道的,没有树林间那若有似无的泥土味、没有药味、没有贴近在身旁,挥之不去的汗水与麝香的味道。
醒来时他还趴在办公室的桌上。只有安静,还有外界若有似无的小杂音。拄着额头坐起身时,脑袋里彷彿还有些嗡嗡的晕眩感……没有人了,大家都下班了。
——forak1986-g的培养液在4度c冰箱。by萓
在闔起的笔电上贴着卢仲萓的手写便利贴,应该他委託厂商配的专用培养液到了,林耕未抓着那张便利贴,站起来身了个懒腰,慢吞吞的往药剂室移动。
掛在墙上的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8点。
原先等厂商时,只想小瞇一下,没想到已经这时间了,他还要多花点时间换培养液。找到那几罐液体时,也不知是不是梦境影响了他,不过瞬间的犹豫,便捞起了其中一罐,走进实验室。
药液的成分是针对胎儿培养订製的,其他人也许还好,可这个女婴不仅是娇弱而已,甚至挑食得惊人,差个一点半点都能影响预测存活率。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救起了小孩,又败在一时大意上。
液体成分分析需要三分鐘左右,林耕未坐在机台前,听着机器音,不自觉的发起了呆来。
不知被打开了甚么开关,最近的梦总在现实里发生,越发晦涩的记忆彷彿早就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只等着从幽暗中伸出了苍白的手,跩住他,在他身上,手臂上留下印痕,想把他拖进怨恨的深渊……
停留在记忆中的感情,不可能完全没有感觉,断点的情绪还歷歷在目,就算回到了现实,就算知道了都是虚假的资料,真实的悲伤及痛苦依旧留存了下来。
他感觉不到六起说的爱,得知了真相,只有被剥夺跟被算计的恨在胸腔里游走。
其实他也知道,没甚么好恨的,那些痛苦在想起来之前,就已经都是过往。忘记了那些事,不依然过得很好吗?所以就算记起来了,也不过如此罢了。
可是……如果他的心真能跟想法一样,一笑置之,该有多好?
手掌贴在了胸口,心搏的跃动在手底下慢慢清晰了起来,从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一个人开始,就引起的思潮,那些晦涩的记忆勾动了另一段对话,在心头涌动,渴望油然而生,明确了起来——就算找他说说话也好,他不是想要找他抱怨,只是,想见他而已。
萤幕显示的进度条无声之间跑到了100%。
载入的资料一列列的显示在画面里,林耕未望着萤幕,不自觉的收拢了眉心,又看了一眼时间,将电脑的资料储存之后,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送错了?
一边从通讯录中捞出供应商的资讯,一边往药剂室走,看来是得多测几罐了。意外的问题让他忙碌了起来,前一批培养液还有一罐,女胎后天之前不至于饿肚子,可为防万一,他又测了一次药液资料,确认没有问题,才先餵女胎吃饭。
至于新一批的药剂问题,测试成分、打电话、发讯息……林林总总的杂事,又拖延了他的下班时间。
这时候传讯息,感觉也有点晚了,林耕未又开始觉得自己突兀了起来……可佘令禹没有马上看见,看着自己的讯息一直显示未读,他背着包,拉上办公室大门,一路走进位于走廊尾端的电梯里,电梯门关上之后,又看了一眼手机。
未读。
也有些说不清为什么不马上打电话,只是心不在焉又瞒不了自己。
——其实,佘令禹应该不会拒绝他吧,不会吧?
看着电梯楼层变化,上礼拜跟对方在公车里的对话像是成群结队的小蚂蚁,沿着裤管往上爬,慢慢佔据了心头,引人发痒。
空旷的公车中,两个大男人挤一个位子显得越发拥挤,乍看到佘令禹的惊讶里,林耕未的讶异不只是对方的出现,是他下意识几乎找不到任何对方会恰巧出现在此的理由。
「你、你要出门吃消夜?」问题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犯蠢了。
佘令禹却愣了之后,笑了出声,脸上掛着愉悦,语调充满调侃:「我不刚刚才跟你吃过消夜?」
「……也,也是。」
林耕未觉得有些发糗的脸热:「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追着你过来的。」
如同敏感的皮肤被羽毛轻扫了一下似的,突如其来的痒麻,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你追来干吗?」
佘令禹看他的眼神没甚么变,温然的语调就像每次相处时,最常听见的说话方式:「你刚才走得太急了,我是在想,是不是哪里让你不高兴了?还是你哪里不舒服?总之,没忍住就追上来了。」
明明是温和的话,他却望着他,有些发楞、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甚么好:「……你人可真好。」
「……就这样?」
问句让他越发窘迫,总不能说吃醋了吧,而且、而且甚么叫做没忍住就追上来?正常人顶多打个电话吧?
太让人遐想了。
林耕未一时间说不了话,佘令禹歪了歪头,下一个平静的问句又让他的心跳加剧起来:「其实我刚才听见你问,『会不会喜欢我?』我很好奇,那个对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