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重的仪仗队伍转眼来到,一顶十四人合抬的描金官轿,在左右两乘副车,还有无数亲卫侍从的簇拥下,在人群中间划出一大道裂口。
依国舅的品级,如此阵仗也太过僭越。
一名僕从掀开轿幃,里头端坐着一名身着一品官服、脑满肠肥的胖子,他的中围撑满了座椅,像是吸饱了民脂民膏。
想来他就是万贵妃亲弟,国舅万喜。
「无知草民,还不速速退开!」万喜轿前的护卫向眾人喝道。
冰月惊疑不定,一时没想到该如何反应,
「不,等等!」万喜面色阴沉,他斜眼睨着立在前方的冰月,突然没来由地「嘖」了一声,双眼不怀好意地瞇了起来。
「本座就喜欢性子烈的,」他对左右下令,「把那丫头带上来。」
什么?
冰月还未回过神,眼见几名护卫向她走过来,伸出手便要拉扯,她急忙后退,一个踉蹌,险些失足,混乱中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当她抬起头来,眼前是她难以理解的混乱景象。
灾民中有一群人齐齐衝了过来,隔在锦衣卫和灾民之间,他们一边猛衝,一边高喊:「官逼民反,官逼民反。」
灾民们本就情绪高涨,一受到鼓动,也跟着大喊:「官逼民反,官逼民反。」
而知府夫人不知何时已走上前来,欲制止护卫拿人,「万大人请慢,暂待知府大人来到……」
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巨响,木棚的茅草篷顶突然崩解,茅草、木屑齐飞,锦衣卫的坐骑似乎受到惊吓,骤然人立起来,有人惊呼,有人争相窜逃,万喜的车驾仪仗队伍瞬时溃散。
只有冰月瞧得清楚。
一条锁链夹带着锐利的破风声,自人群中射出,先是勾住棚簷,一转眼就掀翻了蓬顶,接着有人向骑兵射出细小的碎石,石片瞄准马匹的前蹄,马儿吃痛后,失控哀鸣,使得周围陷入一片纷乱。
冰月正想提醒夫人当心,没想到后方一股强劲的旋风袭来,冰月被风势一带,不由自主地往后盪去,她背后一凉,有人揽住她的后腰,趁乱带她跃上半空。
她看不见来人的脸,只觉自己乘着风,倏地翻上墙顶,脚不沾地穿行数丈,再攀上一座屋簷,转眼间就远离了北门桥口,那人又轻轻一旋身,进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知府官邸的前院。
陌生人带她穿花绕树,一路飞越过半个知府邸,最后才在花园凉亭前放下她。冰月勉强用虚软的双脚站定,这时她才得以看清那人的脸。
他的身形魁拔,冰月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浓眉大眼,原来是先前挤身人群中的那名玄衣男子。
冰月一怔,「你……」
男子对她悠然一笑,「事出突然,得罪了。」
他的面容冷峻刚毅,连笑容都若有似无,冰月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兴许是演义故事中,来去恣意如风的江湖豪侠。
「敢和国舅爷作对,姑娘好大胆。」他又笑了笑,这回他笑得开怀,该是真心觉得有趣。
「呃……我……」平日牙尖嘴利的冰月,竟一时语塞。
他正欲开口,忽然眼神一动,瞥向后方,随即一点足尖,身影弹上树顶,冰月还来不及说话,人便消失在视线之外。
「喂,你别走啊。」冰月这才回过神来,已然太迟。
那人早就不见踪影。
「曲小姐。」不远处传来叫唤声。
是在花园工作的僕役,他们看见冰月就奔了过来。
原来他是看见来人所以才离开。
冰月心中悵然。
没长心眼的僕役兀自在一旁大声嚷嚷:「哎,小姐,您不知道,外头可乱翻了天哪……」
§
团团包围之下,惊魂未定的灾民低着头,敢怒又不敢言。
「给我四处搜,」万喜不耐地哼了哼,「人没找着,全都不许走!」
锦衣卫与随身侍卫领命,散开来走进黑压压的群眾中,挨个检视。
应天府差役站在一旁,似乎对万喜十分不满,却又不能发作。
毕竟是皇帝命他来南方视察灾情,就连应天知府也不能公然违逆钦差。
万喜十分得意。
视察永远是好差使,各地官员殷勤接待不说,明里暗里的供俸总是少不了,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想要那女子。
比起那些匍匐在地、假意献媚的女人,那横眉竖眼的丫头有趣多了,况且她生了一副春花般灿烂明媚的容貌。
「大人,那女子似乎不在人群中。」锦衣卫千户回报。
「刚才她分明就在这,难道还会插上翅膀飞走不成?仔细搜查,要是有人胆敢窝藏,先拖出来鞭责五十。」万喜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