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唐老爷尚有老父余威,那男童虽心不甘情不愿,却没再喊什么“上学没鸟用”之类的粗鄙话,只是依旧不死心:“爹,你就让我在铺子里待着吧。”
“你在铺子里不过整日与伙计们鬼混,昨个儿赌了一整天,前儿更不像话,撺掇铺里的伙计陪你去护城河里抓虾,再这样放着你不管,只怕我的铺子都被你拆了!”唐老爷面如猪肝,十分痛心棘手的样子。
那男童一听,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谄媚笑着:“原来爹你是担心我糟蹋铺子啊!你就我一个儿子,以后你死……不,你没了,那铺子还不是要归我的,我早点熟悉铺子的生意,你合着该高兴呀!”
唐老爷一听这臭小子盼着自己死,怒目圆睁,狠狠赏了男童一记爆栗,喝道:“老子还没死呢!这学你要是不老老实实给我上了,我就把你那一双短腿儿打折了!”
男童一见自己老爹动怒,当下十分识相的老实了,讨好道:“老爹你一定能长命百岁,我好好上学,保证听话,老爹你放心!”
唐老爷又转向裘宝嘉,一拱手道:“小儿顽劣,请掌教见谅。”
裘宝嘉也是一拱手,微微笑道:“自不放在心上,唐老爷请宽心。”
唐老爷又是一礼,这才出门走了,走之前还斜眼看了自家儿子一眼,眼神里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这唐老爷就是云州府内专做补药生意的唐永乐,唐家原只是个小商户,只这唐老爷手段了得,专做补药生意,只几年的时间便把唐家推上了云州府富户排名前三的位置,当然,这前三的排名只是个比方,毕竟没人会真的去给云州府的药商做个财产清算。
但由此却可以看出唐家的财富蔚蔚客观得很。
那红衣男童正是唐家唯一的独苗苗——唐玉川,虽唐永乐自己做着补药的生意,自己却不甚争气,小妾纳了一房又一房,偏连个鸟都没生出来,只正房夫人生了唐玉川一人。
按理说唐玉川既是唐家唯一的子嗣,唐永乐本应把他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偏这唐玉川是混世魔王转世,生来便是和唐永乐干仗掐架的冤家孽障,这父子自唐玉川牙牙学语之时便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甚是热闹。
唐玉川见自己老爹走了,便也想溜了,谁知却看见裘掌教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唐玉川这便似想偷油却被人盯住的老鼠一般,顿时委顿了,耷拉着圆圆的脑袋瓜儿,挪着贵妃小步走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立刻便有家里的仆从把书箱、坐垫、点心等一应杂物送过来搁置妥当。
唐玉川生了一张白嫩圆脸,一双圆溜溜的眼,两扇柔长的睫毛,十分可爱招人喜欢,当然,这可爱只是表面。
他百无聊赖地翘着自己的短胖小腿儿,对裘宝嘉讲的课不感兴趣,这时旁边坐着的沈成茂忽然捅了捅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下学一起去骡马胡同看皮影戏去!”
唐玉川厌烦地挥挥手:“那玩意有什么好看的,老掉牙的剧情,多少年也不换个样。”
沈成茂碰了一鼻子灰,却没灰心,又道:“那去苏木街买糖粘?”
唐玉川依旧十分厌烦:“那甜兮兮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纵然沈成茂有心拉拢唐玉川,连碰了两鼻子灰也到了他能忍耐的极点,愤愤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倒不是唐玉川有意羞辱沈成茂,唐家非但十分富庶,而且万分奢侈,这唐玉川自小吃遍山珍海味,玩尽城中趣处,如今已鲜有能引发他兴趣的东西。且这唐小爷从不委屈自己,不想理会的人从不理会,想勾兑的人死皮赖脸的倒贴。
他看着窗边那自始至终趴在桌上的学童,觉得那学童与自己一样百无聊赖,不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抻着脖子问:“小爷叫唐玉川,你叫什么名字?”
魏相思挪了挪脑袋,没理。
“小爷知道你听见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看你也挺无聊的,咱俩说会儿话呗?我看这整个屋子里就你最有趣,最没趣的就是你右边我前边那个书呆子,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唐玉川话多且繁,滔滔不绝,让魏相思无法集中心思睡觉。
见魏相思又动了动,唐玉川说得更加起劲儿:“你是谁家的,我老爹说这学堂里都是药商的儿子,让我多结交几个,以后继承家业也好做生意上的往来,咱俩认识认识,以后有困难我帮你咋样?”
这魏相思只一味不理,奈何这唐小爷偏是个不怕困难的,你越不理他,他便越往上贴,那一张漏风嘴更是闭不上,放炮竹一般噼噼啪啪不消停,终于让魏相思濒临崩溃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