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白露难过中又不免唏嘘,生命脆弱,人生无常。
看到床头透明饭盒里她昨天装的饺子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捂住嘴哽咽出声。而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冷静自若,只有足够熟悉他的人才能感觉到有一层沉默的悲伤笼罩着这具躯体。
接下来的后事,白露并没能参与,她只逗留了不到一小时便被程彧让人送回别墅。一直到晚上,他打来电话,说不回来,让她早点休息。
再次接到他的消息,是四天后。
许久不见的小童风风火火地问:“老大回去了吗?”
白露说没有。
“这两天打电话了吗?”
“也没有。”
“糟了。”
白露一愣,“怎么了?”
那边沉默一瞬,“老大,失踪了。”
原来程彧在母亲去世那日陪了一天后,第二天一早就安排火化,下午就在小童他们的陪同下,带着母亲骨灰去与父亲合葬。返程时他要求自己走,他们以为他需要一点时间独处,可是几个小时后再打电话就关机,一直没再开过,打给他的秘书说他这两日压根就没踏进公司半步。
他这人本来就难以捉摸,遇到这种情况又突然断了联系更让人担忧,小童懊恼道:“我担心老大他受不了打击,会想不开。”
白露心中一滞,想起那日被他死死揪紧的床单,口中却说:“不会,他不会的。”
“你不知道,当年嫂子没了时,老大一冲动就跑去杀……”那边猛地打住,叹口气道:“这回可是亲妈啊。”
白露像是没听到那个字眼,只是低喃:“他不会做傻事,他那么强,那么理智的人……”
太阳一寸寸没入海平面时,白露口中那个强悍理智的男人正坐在车子里。
车窗完全降下,冷硬的海风呼啸灌进来,毫不留情地吹打在脸上,他却像没有感觉,身上风衣领子胡乱竖起,堪堪挡住些冷意。仪表台上一排空了的啤酒罐,每个都被捏得惨形惨状。
他发呆许久,伸手往口袋里摸烟,掏出的却是个空了的烟盒。
他拿起打火机,打着,看着火苗窜起,忽地关掉,再点燃,如此反复了数次后,像是厌倦了这个游戏,手探到窗外,猛地一掷,不远处的海面传来噗地一声轻响。
他收回手便开始发动车子,高级轿车的轮胎碾着海滩粗糙的沙粒和大小不一的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刺耳之余,犹有一种残暴的自虐感。
终于拐上了沿海公路,他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如箭矢般冲出去。每个男人骨子里都有一点疯狂的因子,所谓的节制,自持,只是把那份疯狂暂时压抑,压缩,像制作炸弹般,所有的精心静待,只为那最后一刻的爆发。
疾驰中,他按开电台,调到最大音量,铿锵有力的钢琴曲立即灌满车厢,阳刚中又带了几分悲怆。
血管里流淌着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汹涌的潮水。
此时此刻,再没什么能阻止他。
直到前方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车头撞在路边半米高的石柱上,前方凹进去一块,左侧车灯震碎。
雄浑有力的钢琴曲依旧回响着。
车里的人伏在方向盘上,久久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程彧迷糊中听到一阵急促的警笛声。
夜已深沉,床头手机和客厅里的电话始终寂静无声,白露心头焦虑挥之不去,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强迫自己去睡觉。直到天边泛起一道微白,她才实在扛不住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道霹雷声惊醒。
窗外昏黑,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玻璃上。
她恍惚地想,老天也难过了么?
摸出手机一瞧,一个提示都没有,时间显示二十一点,她竟睡了一整天。
外面雨声更显得室内安静之极。
犹有几分寂寞。
白露走出卧室,经过书房时顿生警觉,隔门倾听,的确有一点动静,透过门缝似有烟草味道飘出。
她心里一松,推开门,里面黑洞洞,烟味浓重,角落沙发处似有一个黑影,还有一点红光忽明忽暗。
她一手捂鼻,另一只手挥了挥,让门大敞着,刚要摸到门边开关,就听那边出声:“别开灯。”
声音低哑,有点陌生。
白露站在门口,不知该进去还是退出的时候,听到他说,“过来。”
跟以往一样的命令式口吻,却少了命令的意味,更像是祈求。
她走过去,刚一靠近便被握住手腕,往前一带,腰身被有力的手臂环住,他的脸贴上她腹部,霸道中又似有几分依赖。
“我没有家了。”烟酒将他的嗓子浸得沙哑至极,听起来格外沧桑,还有一丝隐隐的绝望,“给我一个家吧。”
白露心中一震。
许久没等到她的答复,他仰头,轻声叫她名字,“白露……”
她终于开口:“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他忙掐灭,扑了扑腿上的烟灰,“好,不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