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云内心矛盾,一面不想听到卢初的事,一面又为母亲的聪颖而感到欣喜。纠结之下,他难以厘清思绪,于是并不说话,只跟在莫无涯身后。
天还大亮。莫无涯走出酒肆,抬袖遮住清冷的日光,在江南,这时已经落日了吧。
是。沈飞云懒懒地应了一声,目光投向酒肆前的棚子里。
旗杆下原本没有这个简陋的棚子,看来他学习酒肆内布阵之时,外面的教徒正在搭建棚子。几根木头深深地埋进黄沙里,最上面用一块殷红的丝绸遮挡,四周的红布颜色更加鲜艳。
沈飞云跟着掀开帘子,走进布棚之中,很快饭菜的香气在鼻尖蔓延,让人食指大动。
里面摆放了一个长桌,桌边坐满了红衣教徒,惟有苏浪一袭白袍,身处其中,分外打眼。
坐。莫无涯走到最中央,摆手请道。
沈飞云扯起嘴角,冷淡一笑,点点头,却并不坐在莫无涯旁边。他绕了一大圈,走到桌尾,坐在苏浪的左手边。
莫无涯面色一沉,却到底没有出口训斥,反而定了定神,喊道:伍航。
沈飞云刚拾起筷子,听到这个名字,转头朝右手处望去,果然看到一个胡子花白的人。
之前莫无涯同他说过,别雪酒肆的改进由伍航完成,不知吃饭时喊到这个名字,有何用意。
我有事走不开,莫无涯低头垂眸,明日,就由你带领沈飞云去参观苍风城。你务必将巨石阵的破解之法告知于他,不准藏私,并确保他都记下,方算你完成任务。
是。伍航恭敬地应下。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沈飞云终于沉不住气,放下筷子,神色严肃。
他紧紧盯着莫无涯,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出目的,却以失败而告终,他只从老狐狸脸上看出落寞与沧桑。
至此,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说服自己只是来杀人的。这莫无涯分明有计划,并且他还是其中关键的一粒棋子。或许约战是假,却不知许清韵叫他来这里,是和莫无涯说好了什么。
莫无涯不回答他的问题,用筷子凌空点了点菜碗,平静道:食不言,寝不语。
你呢?沈飞云忍气,重又拾起筷子,转头问苏浪。他问完才发觉不妥,若有什么话想要打听,也该留到在马车上睡觉时再说,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对方怎么可能开口。
不懂你在说什么。苏浪果然摇了摇头,头也不抬,将菜大块的肉夹到碗里,而后细嚼慢咽。
沈飞云叹了一口气,又问:老人一直没有回来?
没有。这次说话的人是长老伍航。
沈飞云心中满是疑虑,就连湖水老人也目的不纯。老人说是将全部家当都投在金钩赌坊,买了他赢,可好似并非如此,对方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却不知什么事,值得老人杀害十几个圣火教徒。
提到湖水老人,莫无涯也想起昨夜死的人了,问:那些死人都点清楚了没?
伍航回道:点清楚了,长老扈二和刁三,还有三名执事,剩下的只是他们的手下,不值一提。
死不足惜。莫无涯扬起一个讥讽的笑容,这些人素来忌惮我,知道我有千金万金的财产。如今太子失势,听风又被流岫城的人杀害,陈王世子收服了中原的分坛。
他们见我落魄,想要谋财害命,带着金条远遁中原,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是个铁公鸡,想从我身上拔毛,也不仔细着自己的小命。
沈飞云听完这一番话,才明白这十几个教徒为何而亡,原来是贪图莫无涯的财产,连同起来,想要偷走金条,却最终被发现杀害了。
原来人是你自己杀的。沈飞云冷冷道。
不是。莫无涯笑了起来,你小子有意思,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要不是我实在太老,恐怕还听不出你的嘲讽。人不是我杀的,因此早上质问你们,并不算嫁祸错怪你们,我只是按照常理揣度罢了。
沈飞云微微颔首,算是勉强认可这一说法。
莫无涯擅长用剑,武功不算如何绝顶,要杀死十几个高手,恐怕并不能够,更何况死去的教徒身上没有剑伤。他本就不觉得是莫无涯杀的人,只是随口一问,想要更加确认,得到这个回答,也算满意。
至于谁不用刀剑,且武功极高,能杀死十几个圣火教徒,这一点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说完死人之事,气氛滞闷凝重,好一阵只听得见喘息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
莫无涯吃完一口肉,忽地问:那个老人是谁?
你还是怀疑他杀的人?沈飞云反问。
不错。莫无涯点头承认,他是湖水老人?
是。
莫无涯长叹一口气,仰头闭上双眼,扔开手中的筷子,苦笑道:竟然是他那当真是有缘数在里面,由不得我算计
是湖水老人又如何?沈飞云被蒙在鼓中,心中大为不快,连忙追问。
他擅长暗器、机关,你可知他为何钻营这些旁门左道?莫无涯睁开双眼,敛去失望,开始思索起来,很快沉静下来。
沈飞云摇头,诚恳道:不知。
赵光天年轻时是个仗义行侠的剑客。莫无涯回忆道,当时城东有个财主,财主的女儿极貌美,同他成亲,很快诞下一名伶俐的女儿,夫妻二人为长女取名赵湘。
沈飞云问:财主之女就是涵娘?
是。莫无涯道,赵光天后来沉迷赌博,在梧桐山庄欠下一百万两白银。徐财主当即翻脸,将赵光天赶了出去,派人到处去宣扬,说是涵娘已和赵光天恩断义绝,准备安排涵娘再嫁。
沈飞云听到这里,还是不明白湖水老人的过往,与如今发生的一切有何关联,只好安静地听着。
赵光天输得倾家荡产,还不起欠款,梧桐山庄的人就来找徐财主讨债,硬生生将人气死,并将涵娘与湘女赶出家门,没收了徐财主的家产。
莫无涯说着,嘴边不禁挂起微笑,似是满意湖水老人同他一样混蛋且悲惨。
笑完,他接着说:赵光天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又去金钩赌坊,想要翻盘,结果欠下巨款。他以为自己武功高强,想要赖账,结果被金钩赌坊的打手好一顿招呼,剁了两根脚趾。
他后来为了警示自己不要嗜赌,一年四季穿着露脚的草鞋。这次来漠北,他换上了黑靴,我因此没有及时认出,否则绝不会任他进入苍风城。
沈飞云好奇地问:你为何不让湖水老人进来?
因为他擅长机关。莫无涯冷冷回道,他后来帮金钩赌坊做了十多年的打手,估计最近还清债务,这才被赌坊的人放行,否则他不能离开赌坊三个月。金钩赌坊有擅长机关暗器的第一人,他学了十多年,技术估计绝不会差。
我好似明白了。沈飞云若有所思道。
你明白了什么?莫无涯问。
苍风城密闭阵法机关,是为了不让轻易进来。沈飞云缓缓道,除却你怕死,还因为这里有着极丰厚的金银财宝。之前死的十多人,是在盗取金银的时候,撞上了湖水老人,因此才会被灭口。
莫无涯笑了笑,不置可否:或许。
说到这里,好像又很多事能够说通,却又有一些事仍然扑朔迷离,沈飞云心想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于是开始吃饭。
吃到一半,苏浪擦了擦嘴,起身离开布棚。
红光映在他的白衣上,衬得这个不近人情的剑客,也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你去哪?沈飞云抬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