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知母族权势日衰,父亲的官位亦不高, 无缘东宫正妃之位, 只能搏一搏良娣、良媛的位置。
太子虽待她淡漠, 但他寡情之名在外,赵霂知尚可安慰自己仍有指望。然而那日所见景象,让她方寸大乱。
皇后坐在楠木嵌螺钿云凤纹的高座上,听了她伏在膝头、梨花带雨的一番讲述,端和雍容的面色不变,带着长辈教导晚辈时的慈笑, 谆谆同她分析:
“傻丫头,太子妃妾皆虚悬,那名女子,不过是无名无分的外室罢了,连东宫的门都进不了,怎么就值得你这样慌张?”
赵霂知抽噎着:“可是太子对霂知那般冷淡,却同旁的女子举止亲昵,霂知担心自己没有机会博取太子垂怜。”
皇后抬手在膝头女子长发上轻抚,戴着鎏金护甲的尾指与无名指微微翘起,避免护甲雕纹勾扯青丝。从容语声,平和地淌出来。
“往好处想,倘若太子当真全然不近女色,你才是没有机会了。以太子的身份、样貌、年纪,身边有女人,再正常不过。
“他待你不假辞色,只因尚不了解你的好处。霂知放心,堂姑母总是向着你的,你定有机会慢慢笼住太子的心。不过若是一个外室便能让你自乱阵脚,日后要如何应对东宫妃妾呢?”
赵霂知细细回忆着堂姑母的教诲,目光投向落地的铜镜。平滑镜面映出少女姣好身段,因方才舞蹈,双颊生粉,额际泛着微微的汗,愈发显得面如桃花娇妍。
她轻轻勾起嘴角,努力将那日所见画面抛开,专心准备在腊月廿三那日宫宴上的舞蹈。铜镜里映出那名嬷嬷的身影,是皇后派来教导礼仪、提点各项事宜。
腊月廿三乃小年,宫中设宴,不比冬至、除夕的大朝宴,而是内廷家常集宴。皇后有意让赵霂知在宴上献舞一曲,顺势当着皇帝与众人的面,将她再度引荐给太子,赵霂知自然明白要抓住这个良机。
可她心里,到底放不下那个外室,总想一睹其面目。虽皇后让她不必将一个外室放在眼里,但她隐隐觉出此人是一大威胁。
赵霂知不敢擅作主张窥探太子行踪,便同皇后商量,本以为皇后会劝她看淡此事,没想到皇后竟答允了她的做法,甚至借她人手相助。
太子的行踪不易探知,但若去一个地方过于频繁,也难以杳无痕迹。赵霂知已查探到太子近段时日频频出入入苑坊,甚至屡有留宿,想必那外室正是被安置在入苑坊中。
只是想要更确切的结果,仍欠缺时机。
赵霂知攥了攥手,水葱样的指甲嵌入掌心,又缓缓放开,转而提起珊瑚色的裙摆,再度曼然起舞。
江音晚坐在寝屋外间的黄花梨卷云纹罗汉床上,一手支颌,手肘撑在梅花雕漆小几边沿,垂目看着小几上那个精致的钧瓷碟子,有些怏怏不乐。
瓷碟里,摆放着她今日学做的核桃酥。
说是她做的,其实参与极少。
江音晚想学,便用她那双水润的眼巴巴望着秋嬷嬷和潋儿,着实叫人难以拒绝。秋嬷嬷思忖着,让姑娘只在一旁看着,尽量不动手也就罢了。
江音晚当即让潋儿引路,往膳房走去。
彼时是未时末,午膳早已用罢,未到烹煮晚膳的时辰,膳房里倒没有什么烟熏火燎的气味,众人也不算忙碌,仆妇们略作洒扫,厨子们正在准备晚膳的食材。
当穿着浅湖色缂丝对襟坎肩、身披贡缎狐腋裘的女子出现在膳房门口时,众人俱有短暂的恍惚。
江音晚平日甚少出归澜院,即便偶尔由婢女陪着在宅邸各处走动散心,其余下人也不敢上前惊扰姑娘。是以宅中人大多不曾真切瞧见过她的容貌。
笼在长廊花影下的女子,身姿袅袅婷婷,即便披着厚厚衣袍,犹可看出水肌弱骨,如轻云月魄。除了太子娇养的美人,不作第二人想。
众人晃神之后,便是惊愕,仓皇躬身行礼,不敢将目光稍往美人面上瞟。
江音晚反而有些被这架势骇到,撑着柔柔的浅笑,道:“我能不能借膳房一用?只需要一小块地方,做一道点心,不会耽误你们。”
为首的厨子赶忙道:“这如何使得?姑娘贵步若临膳房,殿下恐要追究我等失职之过。”
与秋嬷嬷方才相近的说辞。江音晚回头,求助般望向紧随在身后的秋嬷嬷。秋嬷嬷轻咳一声,上前道:“姑娘今日有兴致学做一道糕点,你们仔细伺候着便是,莫扫了姑娘的兴。”
最后膳房里手忙脚乱,收拾出一片格外洁净宽敞的地方,将江音晚迎进来。花鸟纹雨丝锦百迭裙,静静拂过砖石地面,江音晚站到了一片桌案前。
说是学做,几乎全程都是潋儿动手,膳房里的仆妇殷勤地为潋儿打下手。
起初剥核桃时,江音晚试着拿了一个,取了小锤子来敲,秋嬷嬷担心她伤到手,赶忙哄劝着将她手中核桃和小锤都拿远了。
后来将核桃仁切碎,秋嬷嬷自然不可能让她动刀,非但如此,还特意请她站远了些。
和面时,潋儿将水、面、鸡蛋、白糖、核桃碎等一切都调配好,交由江音晚亲手和了几下。那一双纤手能有多少力气?不过请她掺搅两下,做个象征。
唯有待潋儿把和好的面团揉成长条后,将面团分段搓圆、在表面刷上蛋液这两桩,江音晚参与的稍多些。
此刻,江音晚看着眼前这盘核桃酥,大多色泽金黄、形状圆润,偏偏其中四五块卖相犹为寒碜。
江音晚雪腮轻轻鼓了鼓,懊恼地将小脸埋进了掌中。
“大皇子哥哥,你尝尝这个核桃酥,是不是很好吃?”
“嗯,很好吃。”
“是潋儿做的,我想跟她学一学,以后做给你吃。不过我学这些总是很笨,可能要你多等一些时日。”
幼时许诺,可她当时病弱稚嫩,家中不放心她进厨房,便从此搁置了下来。而今人事皆非,她却妄以为终有机会,弥补一桩浅得不能再浅的遗憾。
江音晚伸手,拈起一块不甚美观的核桃酥,似乎仔细打量着,又似只是怔忡的出神。
那个梦境又在眼前晃过。心底的思绪万千,悱恻如缕,一丝一丝,铺天盖地缠绕过来,将她裹成了茧。
在窒闷的厚茧中,往事已无从回首,她辨不清她与裴策的当下,更参不透那个梦是否预示了他们的未来。
这时忽闻外头唱喝通传“太子驾到——”,江音晚竟下意识将手中那块核桃酥塞进了一碟的最底下。
靴声橐橐,是裴策与其侍从渐行渐近。江音晚扁了扁嘴,泄气般看着眼前的瓷碟,由她搓成圆球、刷上蛋液的那几块,色泽形状都与周围格格不入。
她忽而伸出手,将那几块都往下藏了藏,用旁的掩住。
不想让他看见。也不想让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