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觉得冬天是最难捱的季节。尤其是在泽州那几年,因为临湖,泽州气候湿冷,即便点起柴火,也驱不散那种沁入骨子里的寒意。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经常会被冻醒。
那样的日子里,她无心欣赏雪的洁白和美丽,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诗词歌赋都在称赞它。
但现在,她身处温暖的房间,开窗向外望去,见院子里的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白雪,好像所有污浊都被涤荡,也觉得洁净可爱了。
她在窗边梳好头发,戴上冠,又整了整官服,这才开门出去,到厨房打水洗脸。
这时候,早饭也已经得了。
吃完饭,这一家子的主人便都收拾着准备出门了。今日宫中有正旦大朝会,朝会后还有赐宴,所有在京官员都要参加。
阿喜不忘叮嘱他们,“我们这样的品阶,听说只能被安排在殿外的回廊下,挡不住风。记得穿厚一点,多带两个热水袋。”
“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贺子越笑道,“朝会和赐宴年年都有,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年已经算是很好了。”
譬如这个热水袋,从前谁敢将这种东西带到庄严肃穆的朝会上去?但今年是皇后陛下亲自发话,说体恤老臣们受不得寒,赐下了羊皮缝制的热水袋,叫他们拿着取暖。
之后这热水袋立刻就风靡整个皇宫,几乎人手一个。
反正官服宽大,往腰上一绑,根本看不出来。只是有心人若是关注,就会发现,满朝的官员,不论年龄和身型,腰带纷纷宽了几寸。
皇宫的茶水房,更是一跃而成为了最受众人青睐的地方,几乎从早到晚都有去灌热水的人。
将热水袋绑好,他们出了门。这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周围的邻居们更是早已起床,正在忙碌,见了他们,便都笑着招呼。
也不怪他们如此热情,虽然这附近住的都是当官的,但像这一家这样,四个大小伙加一个漂亮姑娘,五个人都在宫中任职的情况,却是少见。就连走在路上的气势,也不是旁人可比的。
何况状元郎和探花郎都在其中?
最初的时候,还有不少大娘想给他们做媒呢。
从巷子里走出来,到了路口,便见一群小孩子挤在这里。阿喜抬头,看见他们围着的东西,不由微微一笑,停下了脚步。
其他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笑道,“这里还是这么热闹。”
他们几人个头都比孩子高出不少,不用挤进去就能看到,被围在中间的一块方形木板,最底部用汉字标注了这条巷子的名字:白马巷。上面则刻绘了一幅奔马图,虽然笔画寥寥,却颇为传神,旁边还有一首称赞马的诗。
这就是秘书省经过几次商议更改,最终定下来的木版画路标了。
既可以标识和指引道路,又能够寓教于乐,放置在路边还不会显得突兀,可以说是费尽了所有人的心血。
不过,它的受欢迎也是显而易见的,自从路标被安放好之后,进出的百姓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孩子们更是常常呼朋引伴地去看周围的路标,大声地背诵上面的诗句——尽管他们并不识字。
这会儿,孩子们之所以聚在这里,是因为有一个小孩正在用柳枝在雪地里作画,画的就是路标上的奔马图,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引得所有人赞叹不已。
“这孩子挺有天赋的。”陆谏道。
阿喜点点头,回过神来,“走吧,再耽搁就要迟到了。”
……
进了宫,阿喜就跟其他人分道扬镳,先去了紫宸殿。
已经有几个人到了,正凑在一处说话,阿喜一进门,就听到有人说,“我紧张得身子都在发颤,待会儿不会被看出来吧?”
不知怎么,听了这句话,她也跟着生出了几分紧张感。
虽然已经入职了将近一年,但是她们这些女官,却是没怎么在其他官员面前出现过。平时大小朝会,他们也是跟在贺星回身后,没有正儿八经地站过班。但今日是正旦大朝会,在京官员都会参加,按品阶站班,贺星回便让她们也去。
女官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们虽然有官职,但在这之前,一直游离于官员系统之外,依旧只是贺星回的私人秘书。让她们出去站班,就是再次落实名分,提醒其他人,她们也是朝官的一员。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关注她们。
在京官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们却只有十几个人,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油之中,必然会炸个天翻地覆。而这一次,贺星回将不会站在她们面前,挡去那些包含着各种意味的视线,只能由她们自己去面对。
光是想想那样的场面,就让人呼吸困难,止不住的紧张。
阿喜深吸了一口气,故意笑道,“放心,大冷的天,人人都冻得发抖,看不出来的。”
众人都跟着笑了出来,那种几乎凝滞的紧张感,终于被冲淡了一些。正笑着,就听后面有人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是陆裳姐妹来了。
阿喜笑着道,“是在说待会儿站班的事,怕被人看出来我们的紧张。”
陆裳就道,“这你们不用担心,站在我们附近的,都是品阶差不多的官员,平常没机会上朝的。他们一年也就入宫这一次,比我们还紧张呢。说不定,他们也怕丢了脸,让我们这些御前的人看见。”
陆薇也说,“我已经问过了,到时候会有礼部和监察院的官员四处巡查,没人敢东张西望的。”
众人闻言,果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紧张不可能完全消失,但在这样的日子里,稍微绷紧一些反而更好,只要不会紧张到出错便是。
阿喜见她一句话就将众人安抚了下来,心下不由佩服。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过完了年,陆裳就会补上秘书丞的位置,但是没有一个人不服气的。她无论能力才智还是待人接物,都是其他人比不上的。
正想着,陆薇就走了过来,不见外地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腰,然后不出意料地捏到了热水袋,发出“咕叽”的一声。
阿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要作怪。”
“你也摸我的。”陆薇捏了捏自己的腰间,果然也是同样的声音,她一边笑一边道,“你的腰怎么这么细,绑了热水袋也不太看得出来,不像我,绑完上下就一样粗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看了过来,并纷纷点头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