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或者在云中之地土生土长,或者各地投效而来的男儿,对恒安府军将直至刘武周和苑君璋这样的统帅,信任从未动摇。
哪怕是面临这样的局面!
这般信任,却让苑君玮肩头沉甸甸的,甚或都有点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只是牵马从人潮中走过,直抵中军帐前。
中军帐前,刘武周直领的亲卫甲士也已经披甲完毕,将军帐密密层层的包裹着,也无人发出一声,只是静默等候。整个中军帐前,只能听见甲叶轻轻碰撞的声音。
看到苑君玮到来,刘武周的亲卫将领上前,默不作声的抱拳拱手行礼。刘武周的亲卫将领,也是他当年为乡间土豪时的从人,跟了刘武周的姓,就叫做刘大。从来沉默寡言,任劳任怨。临阵之际也从来不去争功赌胜,只是默默保护刘武周的安全而已。虽然已经是将领身份,可军议之类的从来不去参加,还是将自己当做是刘家下人。刘大直领的亲卫,约有百余骑的规模,不是姓刘,便是姓苑,都是乡里之人。为刘武周立下过汗马功劳了,往常就守在鹰击郎将府,刘武周和苑君璋也从来不用他们上阵。有些老卒几年来都未曾披甲,整日里就在鹰击郎将府中晒太阳闲聊天,一副混吃等死模样,也没人来拘管他们。
但今时今日,这些老亲卫全都披甲,再没了往日里那般轻松模样。
苑君玮轻声问道:“鹰击呢?”
刘大答声音也很轻:“鹰击翻腾了一夜,没怎么睡着,早早也就起身了,就在帐中呆着,也不露面。”
苑君玮嘿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去催请刘武周,却又有点不愿。今日说是要斩杀王仁恭,破此死局。但是谁都知道,成功机会渺茫。那徐乐虽然说他来行事,语气间更是轻描淡写。可苑君玮知道,纵然是徐乐本事通天,在万军当中要斩杀太原王家家主,一郡之守,到底是多么难的事情!
今日说不定大家都要死在此间,而刘武周半生心血,从朝鲜厮杀出来的功业,在云中一地的苦心经营,全都要化为流水。
既然如此,还催请刘武周做什么?
甲叶响亮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同时响动起来,苑君玮转头,就看见尉迟恭大步而至,跟在身后的,就是尉迟恭那一营恒安甲骑。
如此多的人马汇聚在中军帐前,驰道之中,这一段顿时就挤满了,人喊马嘶之声也难免响动起来。猬集在帐前的人马竭力让开一条路来,让尉迟恭大步走入。
苑君玮惊讶的发现,尉迟恭的气色倒是不错,看来昨夜他倒是睡得踏实!
原来这些时日,尉迟恭眉宇之间有些郁结的气色,在今日也消失不见,分开人群走来步伐也是虎虎有威,恍然又恢复了大家熟悉的那个没心没肺的黑大汉模样。
尉迟恭在手下簇拥下而来,对苑君玮问道:“鹰击呢?”
苑君玮指指破旧的牛皮帐,摇摇头道:“鹰击早已起身,却不肯出来,就让鹰击多耽搁一会儿罢。”
尉迟恭哼了一声:“要不就死,要不便活,男儿大丈夫有什么好多想的?鹰击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某去奉请鹰击!”
尉迟恭说着就要大步闯入。但这个时候,就见牛皮帐幕帘子掀开,刘武周已然走了出来。
今日他还是一身弊旧的袍子,袍子里面也披上了甲胄,还是往常大家熟悉的那个模样,就连嘴角温和的笑意,也丝毫不变。
刘武周站在帐幕出口,淡淡的扫视了猬集在帐前的儿郎一眼,一众军将士卒甲胄响亮之中,都向着刘武周抱拳行礼下去。
刘武周微微一笑,招手让尉迟恭和苑君玮过来。等得两人来到面前,刘武周拍拍苑君玮肩膀:“你兄长还没赶到。”
苑君玮沉声道:“某知道自家兄长,必然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但鹰击这里有什么万一,某兄长必不与王仁恭干休!今日之事,有某苑四陪着鹰击,已然足够!”
刘武周笑笑:“某巴不得你兄长能活得比我长些,怎么会怪他?只是今日他不在身边,某心里有些没底罢了。”
刘武周又望向尉迟恭:“那乐郎君呢?”
尉迟恭摇摇头。
刘武周大声下令:“入娘的,好也罢歹也罢,今日就这么一遭了,吹角,聚将!大家去会会王仁恭!”
号角声响动起来,在山道之中呜咽荡。数千恒安鹰扬兵都起身列队,默然准备开拔,准备直入南商关,准备面对就在眼前那不可测的命运!
而数万云中百姓,也都起身,收拾好随身那点可怜的家当,准备跟着恒安兵进发。
他们也就剩下这条命而已了,而挣扎到此间,对于未来到底如何,这数万百姓,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期待。只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是死是活,看天而已。
人潮涌动,准备开拔。
而南商关上,鼓声也开始沉沉响起。
就在号角声和鼓声之中,徐乐一身白氅,策吞龙而来,玄甲骑战士,簇拥在身后。
徐乐白色身影到处,恒安兵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只是注视着这位马邑乐郎君。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中,徐乐已经驰抵刘武周面前,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鹰击。”
刘武周拍拍徐乐肩膀,慨然道:“你如此人物,投于某麾下,却总是出生入死,某却是亏待你了。”
徐乐一笑,没接这个话茬。
刘武周陡然扬声:“但你乐郎君还是不离不弃,咱们就一起拼这最后一遭罢!但能过得此关,某刘武周无子,就视你为膝下所出,将来这份基业,都是你乐郎君的!”
人群之中,发出一阵低低的哗声。刘武周居然要在此时,认徐乐为义子!
徐乐却一笑起身:“鹰击,过得此关再说此事罢。”
刘武周点头:“也是,活不出来说什么都是白费儿郎们,走罢!”号角声中,刘大牵过马来,刘武周翻身上马,诸将紧紧簇拥在侧。大队开始涌动起来,直向南商关前!
第四百六十六章 杀王(五十五)
南商关前,大队人马,已经从寨中开了出来。
这一队队人马,俱都是马邑越骑,足有三四百骑之多。这些马邑越骑,将关前绵延的鹿砦挑出一条可容四骑并行的道路。
这些马邑越骑在挑开鹿砦之后,只留下三四十骑停在在通路之处,其余人马尽数加入关前军寨。而关前军寨中守军也尽数调动起来,半在寨外,半在寨内。
寨外守军,匆忙搭建了一道胸墙,中间留出供骑兵冲击的缺口。而他们后面头顶之上,就是在寨墙上密布的守军。
寨内寨外,守军全都持强弓硬弩,并无长短搏杀兵刃。万一恒安兵不是真心降顺,而是突然攻寨,他们就会抛洒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而突破箭雨的恒安兵,则由马邑越骑反击!这与闭寨死守的态势不同,这是一个拼人命的防御方式。也许军寨会被恒安兵淹没,但是这样的防御态势,会在最短时间内带给恒安兵最大的杀伤。以两处军寨数百守军的性命,尽快的挫动恒安兵的锐气,然后南商关中马邑越骑再以主力反击,就有可能将恒安兵覆灭在南商关前!正常而言,守军是不会用这种半进攻性的拼命态势的。有防御体系可以依托,节省使用兵力,随时注意修补破损的防御工事,这才是正常守城战的打法。而这个时代的军队,哪怕精锐如马邑郡的边军,一下就拼掉几百条人命,统帅军将轻易也不会下达这样的军令。一场守城战,攻守两方打上几个月是常见的事情。而马邑鹰扬兵向来忌惮恒安鹰扬兵野战之能,也轻易不摆出依城野战的架势。且马邑鹰扬府态势主动,也有粮秣,凭什么还要和刘武周这支穷横穷横的兵马拼人命?
今日如此做派,就是用以震慑前来请降的恒安兵。若是敢于首鼠两端,趁势袭城,则马邑鹰扬府上下,将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纵然马邑鹰扬府可能元气大伤,而恒安鹰扬府也别想再生离南商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