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冷冷清清的,唯有墙角有一株四季青,若非房中亮着灯,恐怕还以为这儿是荒地。
门口仆从见到她来愣了愣,行礼后便要进去通报,姜妧止住他,自个儿在门上叩了两下。
“二哥,我来瞧瞧你,可方便让我进去?”
房中久未传来声响,她又叩了叩,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允了,我进去啦!”
“你来做什么?”
她迈出去的脚一顿,淡淡道:“还能做什么?妹妹看望哥哥,有什么不对吗?”
话音落罢又是一阵沉默,须臾,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姜卓一身青色长袍站在跟前,两手抓在门上,警惕地看着她。
“何事?”
姜妧越过他高抬的手臂朝里头看了看,奈何他的身躯将屋内光景遮了大半,什么也看不清。
“你先让我进去再说。”
姜卓迟疑片刻,随即收回手,转身进屋,径直走到一张书案前坐下。
姜妧紧跟其后,目光在房中睃视一番,这才发觉,他的居室竟是无比简朴,两方矮桌,一张床榻,一面竹屏。
墙上挂着一副字,用的纸是最平常的麻纸,然而,那遒劲的字迹却让“卧薪尝胆”这四个字力透纸背,一笔一划,似乎都如泣如歌。
联想到陆绥的书信,她心中大骇,事先准备的说辞竟被堵在嗓眼里。
良久,姜卓率先开口:“你来找我,到底有何事?”
姜妧循声望去,他此刻坐在书案后,身后满满一架书,打眼一瞧,皆是些有关治国的策论。
她挪动脚步,轻轻一笑:“二哥,那日在阿耶书房里,我说话语气过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姜卓依旧挺着腰背坐着,头也未抬:“二妹乃是姜家嫡女,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就是随意打骂我,我也说不得什么,哪还敢记在心上。”
姜妧静默片刻,提着食盒走到跟前去,将热腾腾的面碗端出来,笑吟吟道:“听下人说,今日是二哥的生辰,我叫人做了碗长寿面,不知道可合你胃口。”
浓郁面香扑鼻而来,姜卓翻书的手一顿,沉默许久,他缓缓抬头,目光一动不动定在那碗长寿面上,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许沙哑。
“我从不过生辰,你拿走吧,多谢你的好意。”
“那怎么行?”
姜妧坚持将银箸塞进他手心里,耐着性子,“听说二哥喜欢吃荷包蛋,我还特地叫人给你多煮了几个,喏,这面里头还有几个鹌鹑蛋,都是你喜欢吃的,赶紧趁热吃吧。”
姜卓神色复杂,身子有些僵硬,半张脸掩在氤氲的白雾后头,半晌才道:“我与你素无往来,你为我做这些的目的何在?”
案头烛火晃动,姜妧笑意微敛,半晌,直起身子,慢步踱至窗前。
“不瞒你说,bbzl我这样做是有两个原因,一来,我的确是真心实意想向你道歉,那日从阿耶书房回来后我想了很久,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二哥做什么选择都是你的事,与旁人无关,我不该对你指指点点,这是其一。
“二来,今日我是来替陆大将军当客卿的,三郎麾下缺一位主管文书薄籍及印鉴的佐吏,不知二哥可有意向。”
姜卓愣怔住,转眼间又恢复如常:“想必你该知道,我是豫王身边的人。”
“二哥说的这个,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姜妧转身看向他,不急不躁,“不过,不知二哥可曾想过,豫王身边幕僚众多,为何单单把你推在人前?二哥为豫王鞍前马后,之前筹码在手时,尚能赢得他几分尊重,可如今,想来你的计划已然落空,不知你可已找到新的筹码,来重获豫王的信任?”
说到此处,她认真观察着姜卓的神色,在他那复杂的眸光中捕捉到一丝阴狠歹毒的杀意,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哼笑:“你忘了,姜家并非只有你一个女儿。”
“的确如此。可二哥也忘了,自古以来,嫡庶有别,更遑论皇室,一向立嫡不立长,所以,如果你打着阿姐的算盘,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而且,有陆绥在,他断不会睁眼看着你们在这长安城搅弄风云,祸乱朝纲。”
姜卓攥紧拳头,脸上阴晴不定,良久不曾言语。
缓和少许,姜妧徐徐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二哥,你如今选的,注定是条不归路,一但失败,连累的可是整个姜家。 ”
不知哪句话挑动了他的神经,他猛然站起,怒吼道:“那又怎样?我就是死,也要拽着整个姜府给我陪葬!”
话音落地,他脸色骤然苍白,额上冷汗淋淋,眼神也躲闪不定。
姜妧愣在原地,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方才真切地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浑身从里到外透出的巨大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
姜卓攥紧拳头转过身去,猛吸一口气,颤着声说道:“你走吧,我的事不需你来操心,跟随谁,下场如何,皆与你们无关,哪怕有朝一日我死无葬身之地,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决绝地说罢这番话便要送客,不料这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
“看来姜二郎也是铮铮铁骨,可惜这骨气用错了地方。”
姜妧回眸看去,竟是陆绥来了。
侧目再看姜卓,亦是满脸错愕。
陆绥大步走来,轻裘缓带,墨发半束,今日难得穿了身月白长袍,往日隐隐掩藏的儒雅顷刻间泄露出来,平日里那眉宇间的淡淡锐气亦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姜妧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妧儿,你先到外面去,我与令兄有话要说。”
姜妧回过神来,讷讷地点头,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指着书案上的长寿面。
“二哥,说归说闹归闹,你别忘了把这面吃了,今儿毕竟是你生辰bbzl。”
姜卓抬头,一向阴郁的面容有些微松动,复又垂下眸子:“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