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掌柜弯下腰问,在行家跟前,他也不好意思将那通吹得天花乱坠的生意经拿出来,实打实地笑着问:“还是您老想同小人谈生意?”
“随便看看。”
陈砚松抿了口热茶,扫了眼柜上的布料,算不得珍品,他直接开门地问:“今儿晌午那位道姑打扮的夫人买了些什么?”
“夫人买了玄色、烟紫和墨蓝三种色的粗布,说是要做帐子。”薛掌柜忙不迭捧出几匹布,把握着说话的分寸,道:“后头她又给那个年轻侍女扯了些软烟罗,小人还打算给夫人介绍个手艺好的绣娘哩,被夫人婉拒了。”
“哦,这样啊。”
陈砚松略点了点头,原来她只是给丫头扯布。
刚准备放下茶杯走,鬼使神差的,陈砚松又多问了句:“那位夫人就单买了这两种布料?”
薛掌柜垂眸细思,猛地看见二爷穿了件竹绿的直裰,他忙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笑道:“小人年纪大了,忘性也大,记得那位夫人跟她的侍女闲聊,说是感激她的老仆人的忠厚勤劳,扯了些蚕丝布料给他做中衣呢。”
陈砚松皱眉,给福伯做?
福伯那样粗鲁的下人如何配穿蚕丝这样昂贵的料子。
“拿来我瞧瞧。”
薛掌柜闻言,赶忙将那匹苍绿的蚕丝料子捧了上来。
陈砚松眉头越发皱得紧,手捻了捻那布料,嘟囔了句:“这颜色未免也太轻浮了些,不适合老人。”
忽地,他的心咯噔了下,一把抓住那蚕丝布,不可置信地半张着口,不适合老人,那、那适合是谁?谁年轻?
一个名字呼之于口,陈砚松脑中浮现出一个极俊美英挺的男人模样,吴十三。
陈砚松心里堵得慌,却装作云淡风轻,端起香茶喝了口,笑着问:“出家人心善,那位穿道袍的夫人提起这位老者的时候,想必也是蛮高兴的。”
“正是呢!”薛掌柜丝毫不知这里的内情,脱口而出:“夫人非但高兴,而且言语神态也极温柔哩,对了,她后来还给那位老者买了几双千层底的鞋底儿,小牛皮和布鞋面也买了些,说那位老者经常东奔西走,太废鞋,夫人真真是个仁厚的……”
“行了。”
陈砚松厉声打断薛掌柜的话,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知道了,不必说了。”
他将茶盏掷下,起身就走。
明白了,全明白了,福伯根本就是个幌子,想必粗布是给那人做衣裳,蚕丝好料子给那人做中衣,呵,居然还他娘的做鞋!
陈砚松只觉得喉咙像被只铁手钳住了,简直比吞了苍蝇还恶心,妒火和怒火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男人脸色极差,怔怔地立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茫然地望着四周,怨不得她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差,越来越嫌弃他。
原来……她早都变心了。
第59章
回到道观后, 玉珠犹豫了良久,终于碍不过道义那道坎儿, 立马修书一封, 让福伯送去王府。
信中,她诚挚地替大嫂子致歉,求王爷千万原谅陶氏的无知。
傍晚的时候, 王府大管家崔锁儿亲自来送燕窝盏,并带来了番话:王爷胸襟宽广,怎会与陶氏这样的愚妇计较, 没得失了身份。
至此, 玉珠总算松了口气, 可很快她就开心不起来了。
没几日,关于她和王爷有私的流言蜚语就像柳絮一般, 飘满了洛阳城,各种不堪入耳的话纷至沓来, 什么王爷之前大兴土木修行宫, 就是为了藏小袁夫人的;
什么王爷为何如此宠信陈二,还不是看上了他老婆;
什么王爷效仿唐朝的玄宗, 不好直白地夺了底下人的妻子,便也让小袁夫人去道观里出家,待陈家老爷子一归西, 就会封小袁夫人为侧妃……
对此,玉珠自然愤怒无比,明明她是清白的,什么都没做过, 可在世人眼中, 她现在已然成了与权贵暗中苟且、不守妇道、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淫妇!而更让人气愤的是, 魏王府并未禁止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在默认所传非虚。
后来甚至有那起趋炎附势之徒,带着厚礼来兰因观讨好寻门路,可全都被山下巡守的王庄部曲拦截,魏王老早之前就暗中下过死命,不许任何人上山打扰真人的清修,如此忽然大张旗鼓地驱逐,便更坐实了“私通”的说法。
痛苦之下,玉珠几次三番想以死来证清白,可丢失的女儿尚未寻回,而且自尽的理由是什么?与抗争魏王?
可事实却是魏王从未逼迫她,甚至尊重她、以礼待她、施恩于袁家……
瞧,明明魏王什么都没做,可好像却什么都做了。
她是女人,而且几次三番接触下来,清楚地知道魏王对她只是猎人对猎物的那种兴趣和狂热,肯定是有缘故的,绝非像吴十三那般纯粹的喜欢,如若落到了魏王手里,那么后半辈子势必被困在笼中,所以她一定得逃。
但逃也要逃得有水平,如若能完整抽身,且不让魏王迁怒于袁家,那就好了……为今之计也只能指望到吴十三身上,看他能不能带回来有用消息。
这几日,玉珠哪儿都没去,就躲在道观里,整日整宿的做衣裳鞋袜,七月廿三这日清晨,事情终于有了点进展,吴十三在后大门口的石块底下压了张纸条,说老时间、老地方见,有重大发现。
夜幕降临,天空稀稀疏疏飘着几粒星子,大抵因方才下了阵雨,清风吹来,外头竟稍有些冷。
玉珠将提前备好的大包袱放在最上面那级台阶上,坐上头,惴惴不安地等,后大门的屋檐下今儿只悬挂了一盏灯笼,只能照亮方寸,越发显得周遭漆黑、安静无比。
约莫子时,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远方小路终于传来阵轻蹙的脚步声,很快,吴十三便出现了,他的头发稍有些凌乱,不知是因为心急还是跑得太快,白皙面颊潮红,如羊奶中撒了把胭脂粉,他仍穿着那身旧了的武士服,手里提着个藤编篮子,三步并作一步地冲上前来,兴地喊:
“夫人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玉珠只觉得他身上热气逼人,忙往后躲了些,蹙眉瞧去,原来是一篮子葡萄,蓦地她就不开心了,那不阴不阳地嗔了句:“吴先生怎么每回来,都要拼命给我投喂那么多吃食,妾身又不是弥勒佛,哪里有那么大肚子。”
吴十三被玉珠这劈头盖脸的脾气弄得有些懵,左思右想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她了,笑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话叫能吃是福么 ?你瞧,这葡萄是紫的,你今儿穿的衣裳也是紫的,倒正赶巧了。”
玉珠气得白了他一眼。
吴十三越发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这葡萄可是从鄯善运来的,有银子都买不着,个大皮薄,可甜了。”
见她一声不吭,气得唇都有些抖,眸中浮起了泪花,吴十三总算察觉到不对劲儿,半蹲在她面前,柔声问:“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