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眼神未错,却好似能洞悉她的所有举动,开口轻声问道。
元夕放了笔,歪着头悻悻道:“我今天听见爹爹唤二姐的小字了,姐妹们都有小字,只有我没有。”她突然生出个念头,期盼地盯着他道:“小夫子给我起个小字吧。”
他终于放下书,只思索了一会儿,便笑道:“好,就叫婉婉如何。“
她觉得这态度太过敷衍,于是瘪着小嘴,道:”小夫子不愿起就算了,何必随意起一个搪塞我。“
小夫子仍是温柔笑着,轻轻执起她刚放下得那支笔,在纸上写下“婉婉”二字,笔走龙蛇,将这二字写得晓风拂柳一般秀丽清颀,又对她道:“婉有和顺之意,诗经郑风中曾有一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所以,这可是个和顺的美人名字,怎么你还不乐意。”
她听得十分开心,笑得眉眼弯弯,将那张纸小心地叠好,揣进怀里。她觉得小夫子是她见过最有学问的人,那他为她起得名字自然也是最好的,于是恨不得现在就去昭告天下。小夫子却说,女孩的小字不能随便宣扬,也不应由外人来起,于是这便成了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只有和小夫子独处时,他才会唤她婉婉。
后来,小夫子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叫她婉婉了。现在,连小夫子也不能叫了。再度重逢,他站在山水之间,仍挂着她熟悉的温柔笑容着,却对她道:“萧夫人,好久不见。”
元夕突然觉得心中莫名有些酸涩,她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只知道这样并不应该,于是她掩下方才那一瞬的失态,站起对他躬身行了一礼,就转过身不再敢看他。
那边骆渊却又朗声道:“在下久闻宣远侯大名,想不到今日有缘遇上,正好可以结伴同行?”
萧渡斜眼瞥了瞥他,故意以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区区五品小官,也配与我同行。”
这话说得刻薄,骆渊却并不气恼,仍是挂着不卑不亢的笑容道:“敢问这湖中鱼鸟,山中草木可有品级,既然是游山玩水,又何必被俗世虚名所累。”
“你如果非要跟,就跟着吧。”萧渡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角,抛下这句话便往船舱走去。回头一看,却发现萧芷萱还和元夕一起朝那边张望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这里风大,回船舱去。”
萧芷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么好的天气,哪里有风啊?“
萧渡狠狠瞪她一眼,咬着牙道:“阴风!”
萧芷萱见他真要动怒,连忙缩着头跑进了舱内,元夕也不敢多留,提着裙摆也跟了进去。
一进舱内,萧芷萱就缠着她叽叽喳喳地问:刚才那人是谁,为什么会认识嫂嫂。元夕瞥了一眼装作不在意地歪在一旁的萧渡,道:“我在闺中的时候,夏家专门为族中子弟办了太学,男女皆可入学,不过女子只学一年。当时请得夫子是京中的大儒柳文道先生,骆先生是他的意门生,届时他刚中了举人在等待会试,柳先生便带着他来一齐为我们讲学。骆先生讲课讲得好,为人又亲切和善,我们就都称他为小夫子。后来我不去学堂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萧芷萱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瞧着他谈吐不凡、人才出众,原来是柳老先生的门生啊。”
萧渡在旁轻哼一声道:”只见了一面,你如何知道他人才出众。“
萧芷萱正为刚才莫名其妙被拉进舱里不忿,于是丢了个白眼过去刚要反驳,元夕连忙轻咳一声,劝道:“别说了,小心把芸娘吵醒了。”
那两人果然噤声,同时望了一眼躺在不远处睡得正沉的芸娘。芸娘上船后有些不适,一直躺在舱内休息,只留了那小丫鬟照看。这下几个人都挤进了船舱,萧芷萱看不见湖上风景,心中烦闷得四处乱窜,元夕靠着舱身,心事重重地发着呆。萧渡却掀开舱帘,望着那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小船,自言自语道:”正巧碰上……真得有这么巧吗?“
行了一阵,船终于靠岸,萧芷萱如获大赦钻出船舱,欢天喜地地拉着元夕朝田庄快步走去,萧渡却故意慢下步子,果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起,他倏地转过身去,道:“骆翰林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到底意欲何为啊?”
骆渊仍是那副淡然表情,道:“骆某初来此地,一时找不到去处,不知能否在侯爷的田庄借住一晚。”
萧渡冷笑一声,道:“你如何知道我们是去田庄的?”
骆渊被他戳破,脸上却不见尴尬之色,仍是挂着笑道:“不知侯爷可否行个方便?”
“全是女眷,不方便!”萧渡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只听骆渊在后面喊道:“侯爷不愿,骆某也不能勉强。不过骆某却有一句话想问,问完即刻离开。”
萧渡理也不理,继续朝前走,骆渊快步跟上,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侯爷真得相信,平渡关一役,仅凭夏正一人,就敢延误萧家军的军资吗。”
萧渡霍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死死盯住他,过了一会儿,才冷笑道:“你可知道,仅凭刚才那句话,不光你这五品的小官做不成了,只怕连脑袋也难保。”
骆渊却不躲不惧地回望他,道:“骆某自然知道,可若不破釜沉舟,侯爷如何能明白我的诚意。”
萧渡眯起眼,死死盯住他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骆渊两袖一挥,朝他揖道:“骆某只想要侯爷明白:我知道侯爷现在最担忧的是什么,而我,可以帮你。”
萧渡眸色数变,最后却笑了起来:“原来是个不甘人下,想耍手腕向上爬之人。可惜你打错了算盘,我不过是一个闲散侯爷,就算你费尽心机来投靠我,也是捞不到任何好处得。”
骆渊却坦然看着他道:“如果我说我此举不为利禄,只是想帮侯爷,不知侯爷信不信。”
萧渡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转身道:“只可惜我现在过得舒服自在,并没有什么需要你来帮。”他脚步顿了顿,又道:“不过田庄中空闲的农舍倒是不少,你若不嫌弃,就跟来吧。”
骆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挺直了背脊,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后面,正午的日头正艳,将一行人的影子投在了黄泥路上,转眼,又没入一片金黄的麦穗之中。
☆、第13章 对弈
穿过齐腰深的麦浪,一行人便来到了田庄门前。庄里知道了侯爷要来的消息,管事刘松早带着仆妇们站在门前迎接,萧渡指挥着小厮将箱笼搬到房内,又指了指骆渊道:“将他安排到后面的农舍去。”
刘松看萧渡的态度便知这位不是什么贵客,随意打发了个小厮去带。骆渊却不以为意,谦谦对刘松拜道:“那就有劳刘管事了。”经过元夕身边时,他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对她礼貌一笑,元夕也对他点头回礼。
萧渡觉得这一幕十分碍眼,就一把牵起元夕的手,一边朝内走一边道:“娘子饿了吗,吃饭去。”
元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猛地被他牵了手,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快步跟上想偷偷将手抽出,却收到他恶狠狠抛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只得缩了缩脖子,乖乖由他牵着。
萧芷萱在后面看见,笑得十分开心,便也一蹦一跳地跟了上去,。刘松早已命人在院中备下一大桌酒菜,虽然都是些农家小菜,比不得侯府内的精致,几人吃起来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吃完了饭,萧芷萱便提议去果林摘桃子,芸娘还未从船上的颠簸中回神,便由丫鬟陪着,痴痴坐在院内树下发呆。其他几人行过,远远便看到一片茂密的果林,翠绿夹着嫣红,迎风摇曳成一片田园牧色。
元夕在相府的时候,从未和家中姐妹出去郊游过,此刻只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正饶有兴致地拉扯着头上的叶片,突然从空中飞来一物,猛地落入她怀里,吓得她手上一软正要仍在地上,却发现怀中的竟是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
抬起头,发现萧渡正抱胸站在不远处的桃树下,一脸坏笑地盯着她,阳光细碎地洒在他身上,让那笑容显得格外耀目。元夕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脸红了,幸好这时,萧芷萱已经蹦到她身边道:“这可是大哥特地为你摘得,快尝尝甜吗?”
元夕低下头,轻轻啃了一口,红着脸笑道:“很甜。”
萧芷萱嘻嘻笑着,又拉着萧渡和小厮们一起去摘,直到桃子堆了一箩筐,才算满意。她玩兴上来,顾不得身上全被汗湿,又吵着要去溪中捉鱼。于是一行人穿过果林又来到一处小溪边。清澈见底的溪水中,各色鱼儿欢快地游动,萧芷萱兴奋地叫道:“大哥快点,我们带嫂嫂一起捉鱼。”两人于是让身边的小厮在外面守着,萧芷萱系起裙摆,挽起裤脚,开心地在水中乱踩。萧渡也卷起裤腿,站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中,朝她笑着伸出手来,道:“下来吧,这水很清。”
元夕有些怯怯道:“我不会。”
萧芷萱一边愉快地打着水花一边喊道:“让大哥教你,他可会捉了。”
元夕于是也小心地挽起裤腿,系起裙摆走入溪水中,可是她很快就沮丧地发现,明明那些鱼儿就在脚下游来游去,却怎么捉不到。她正蹙着眉头想着怎么对付这些鱼才好,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热意,萧渡已经贴在她身后道:“我来教你。”元夕吓了一跳,脚下一滑猛地向后栽去,却很快跌入一个温热的胸膛,那双手还有意无意地环在她的腰上。元夕心中乱跳,连忙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先捉吧,我上去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