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怎么了?”
六个姐姐伏在娘的尸首上哭得肝肠寸断,我站在一旁,脸上不知是该有什么表情。
我对娘的记忆不多,只记得她也会温柔地给我哼唱她还是渔家女的时候唱过的歌曲,但她心里烦躁的时候,也会对我大打出手,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小七,你怎么就不是个男娃!你要是个男娃,我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可是,让娘辛苦的,是我么?
娘尸骨未寒,爹爹便和邻家娘子翻到床上。那日我和几个姊姊纺线累了,便想四处活动活动,却只听爹爹房间里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呻吟。我便好奇地凑上前,在窗户纸上捅了个小洞一观——那床上乃是赤条条二人,女的,是隔壁的祥嫂子,浑身白花花的肉因生育了三个男娃而松松散散,爹浑身黝黑,一双大手在祥嫂子身上摩挲着。腿儿间似还有一团黑黢黢的玩意儿,我叫不出是什么名字,却只感觉又震惊又恶心。爹道:“好人儿,你真真是要把我榨干了才好么?”祥嫂子笑道:“诶唷,我的官儿大爷,我与我家那不知趣儿又没本事的人儿早就腻了,与官爷睡觉,自然好好卖弄一番。”爹哈哈大笑,在她那肥腻的屁股上一拍道:“改日我便把你买进我府里做个夫人,我们也好光明正大,不必如此偷偷摸摸的。你生了三个男娃,再替我留个根基吧。”
二人说罢又翻云覆雨起来,我当时年岁幼小,不知二人在做什么,只记得我唬得面色苍白,连滚带爬便走开了。
后来,祥嫂子果然被爹以一百两银子买了回来,成了我们的新娘。再过两年,她也当真生下了一个弟弟,爹捻断胡须三根,方才想了个好名字:梁锦瑞。大手一挥,将我们姊妹几个招娣、盼娣、旺娣、迎娣、爱娣、可娣、乞娣的名字都改了——我不用叫梁乞娣了。现在,我叫梁宝儿。
几个姐姐十分欢喜,就连平日照顾弟弟也卖力了些,以为父亲终于肯看重自己。我却一直冷眼旁观,毕竟,宝儿,不过是宝贝儿子的意思。我们还是没有名字的女子,菟丝草一般,在这恶俗的社会下只能靠着男子生存。就连名字,也做不得一回主儿。
入宫选秀,我正好赶上了这契机,毫不犹豫便答应了。爹看我志向高远,不像几个姐姐那般畏首畏尾,十分高兴,立刻去帮我打点关系。他对我第一次这么上心,只是因为我这个女儿若是被选上,也可替他开辟前程,帮扶弟弟,若是没有选上,也可打着面见过帝王的旗号寻个更好的夫家换取更多的彩礼罢了。
我预料到了我人生的每一步——我没有娘亲维护,更无爹爹疼爱,就连手足同胞的几个姊姊也是草包一堆。我预料到了,我一定、必须十分艰难,步步为营,登高往上,不论快不快乐,至少,我要富贵,我要尊严。
但我没预料到,她。
“我叫宁婉梅。”
她笑得那样单纯,容貌如此娇丽。我本只是想客套搭讪,日后在宫中有个照应,但她一说话,我便知道,我一定失算了。婉梅,好听的名字。
没想到,入宫之后我却并未再见她,原以为她这样好的家世也会被刷下去,心里惋惜又庆幸——这宫中是不得见人的地儿,她这样的女子,还是在外头过逍遥富贵的日子最好。
却不料,我再见她,她会如此狼狈。衣冠不整,容貌不再艳丽,反而哭得梨花带雨,我的心,十五年来第一次被一个人狠狠牵动着。我冒死派贴身婢女替她去送信,只求她爹爹来了,能说动皇帝,把她放出宫去。
事与愿违。她并没有出宫,不过很庆幸的是,我们变得更亲密了。我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去陪着她,我可以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婉姐姐的腰真软,身上真香。我脸红了。
好像遇见她后,一切都失控了。本来是默默无闻的我,因救她性命有功,竟被皇帝召见临幸。我不愿如此,诈病推脱了。而那害她小产的柔嫔因为有身孕,只被关了禁闭,而万贵妃?——轻轻松松便把罪责推脱得一干二净。她哭红了眼,像落汤鸡一般靠在床榻上,虚弱得握住我的手都不能,我好心疼。“宝儿,我没有孩子了。”我想骂她,替狗男人生孩子有什么好的,你难不成还在爱他么?却一想,这娃娃是娘亲身上的一块肉,她这样单纯娇憨,是自己的孩儿,自然十分宝贝,哪怕未曾谋面。我便软了语气:“还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