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害怕我对他做什么。
林昆的视线慢慢转向照月,说道:我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个人。
照月抿唇,精致镂空的钗子在她的发间轻轻摇晃,一双深潭一样的黑眼睛注视着林昆。
她似乎在审视林昆说得是否是真话,林昆一动不动与她对视。
那之后呢?
一个声音却在林昆心底说:找到他之后,你又能做什么?
在望亭宴上,莫必欢父子被人算计,那时林昆心里就起过疑。
可他没有深想,只以为是莫必欢党羽之间的互相倾轧。否则,也不会有这样不留痕迹的手段,和根本看不出征兆的深沉心思。
但是后来,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即便有人设计了这样一个圈套,那首诗作得也实在不凡。
让莫必欢父子忍不住动心。
再之后,就是来秋水阁查赈银去向时,偶然听闻照月的唱词。
那样熟悉的词风和用词,让林昆一下子就想起来他曾经念念于心很久,却始终没有音讯的叶家小公子。
可是,如果真的是他他如何会变成这样?
曾经纯粹的浪漫,清丽的词句,变得冷清淡漠,好似波澜不惊什么也不挂怀,但其实是暗地里藏着的却是波涛汹涌的沉闷和仇恨。
我想见一见他。
烟雾袅袅的苏合香里,林昆声音低淡说:他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诗名已经冠绝天下的林家世子大抵还是第一次这样评价一个人。
可是林昆必须找到他,不仅因为这个人可能是曾经与他旗鼓相当的叶家独子,还因为也许他现在是个对盛泱来讲极其危险的人物。
他的诗词中透出憎恨和冷漠的讯号,林昆不敢去想他恨着的是谁。
我我不知道。
然而照月依旧说。外面朱世丰骂得已经很厉害了,只有林昆的守卫在拦着他。
面前年轻御史的视线虽然平淡,但是有种极其大的压迫力。就像一块玉石,虽然静默毫无攻击性,但是坚硬难磨。
我真的不知道。
照月又重复了一遍。
她在这里已经坐了近三个时辰,面颊上的金色花钿都近乎暗淡了。
照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没有说谎:那个化名鹧鸪天的人只是不时将写好的词作送到秋水阁楼下兜卖。但是他自己从来没有现身过。
是照月有一次无意中经过那个摊贩,看见和胭脂水粉摆在一起的词簿,随手翻了翻,便心中一惊,觉得极其适合改编为唱词。花两串铜钱买了下来。
再之后,那人也会时不时送来些新作,但时间从来不固定,数量也时多时少。似乎全看何时有闲空,随手写来玩玩。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见到作些词的词人本人。
如果你再不肯告诉我,我只有放那个人进来了。
林昆叹息了一口气,轻声说。
他颔首朝门外示意,那是朱世丰叉腰仍在和侍卫们争执不休。
照月抿紧了唇,她薄胜轻纱的披帛拢在肩头,歌姬沉默数秒,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们还不上去?
楼下,秦歌抓耳挠腮,几乎坐不住。
林昆那小子在。
银止川道:你怕什么。
他神态有些懒洋洋的,拈着秦歌带来的那把小扇吊坠,翻来覆去地转着玩。
比起关注林昆和朱世丰的动态,他的兴趣点倒更在西淮身上。
我今天总觉得你心不在焉似的。
银止川说,他打趣地看着西淮:怎么,有什么挂心的事?
西淮微怔,从兀自思虑心事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没有。
即便有,他自然也不能告诉银止川。
文人喜诗词是一生都改不掉的。更不提是像西淮这样的人。
他自负才华十七年,有时候不为声名,只为取悦自己,也会信手随作一二。
既然作了,就自然没有放在手头自己看的道理,西淮攒到几篇,就会送到秋水阁去摊卖。
钱两倒是次要的,重要得是被人喜欢,被人认可。那种受人肯定的滋味,几乎是站在隐秘角落,注定只能遥遥听着别人评价的西淮感受到人世尚且值得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但没有想到,会引来林昆。
没有想什么?
银止川挑眉,一笑,道:那你说说,这杯子里哪一盏是酒,那一盏是茶?
西淮不吭声。
事实上,有时候他神情中会不自然地透露出一种抑郁感,好像总是心里想着什么事,闷闷不乐的。
这让他即便柔顺地待在银止川身边,也显出一种奇异的冷淡。
银止川心里微微一动。
你知道么。
银止川突然捏住西淮的下颌,将他拉拽着带向自己,近乎是面贴面地将目光在西淮面容上逡巡,低声说:你每次露出这种表情,都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但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做。
你到底是哪儿来的这种气质。
银止川问。他在心里想,难不成人真的是本性恶劣的动物,愈是看到美好的东西,就愈想将它毁灭?他倏然放开手,唇翘起来,吊儿郎当眯眼道:再这么勾引我,小心我真的将你欺负得哭出来。
西淮白皙细腻如玉石一样的肌肤上留了一道瘀红指印,但他仍静默地坐在那里,垂着眼,低声道:
知道了。
哎
秦歌坐在两人对面,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插话道:那个银哥儿,照月
不急。
银止川抱胸道:林昆那样的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叫朱世丰在他眼前对一个女子撒野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地,楼上的雅间处陡然传来声女子的尖叫
银止川游刃有余的脸色陡然一变,秦歌同时站了起来,焦急地看了银止川一眼,三步并做两步快速朝楼上跑去。
几个游手好闲的看客也惊动了,纷纷凑过去围看热闹。
只有西淮仍然坐在在原地,握着筷著的手微微顿了顿。
第78章 客青衫 24
是夜,惊华宫。
槿树的树枝轻轻摇曳着,在地上描画出疏漏伶仃的影子。
宫殿内,一片寂静。宫人们站在门口打瞌睡,歪头倚靠着门框。
月光从镂空的窗柩投下来,像是一地水银,斑驳流动着。
微风鼓着轻薄的金纱,一起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