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不得已再次扑围上来。
这次慕子翎一撩袍角,轻轻跃起,足尖点地,于狼群的包围中跃到数尺之上。
下落时,他踩住一只白狼的头颅,雪白的靴子上绣着金色的暗纹
下一刻,那暗纹突然就像活了一般,游动起来,化作金色大蟒,张着血盆大口绞住白狼脖颈,紧紧一收!
庞大沉重的成年白狼轰然倒地。
他的动作轻盈而自然,每一次在狼首上落足,都有一只大蟒出现,绞杀群狼。
慕子翎甚至没有使出第三招,就解决了殿上所有狼只。
从他出手到结束,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使臣开始时自信满满倒满的一杯酒,至此时还没有变凉,仍是温的。却已然没有心情再饮下了。
大殿中倒满了白狼的尸身,那些凭空出现的金色大蟒也再次凭空消失,转眼间化作金色的齑粉,很快不见了。
慕子翎一场战事结束,依然白袍雪净,半点血污未染。
他伸手,一尾细细的朱红蛇王从狼群的尸身中游出,口中衔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狼眼,一仰头吞下去了,才满意地回到慕子翎腕上。
它的蛇身上沾了些狼血,这才第一次弄脏了慕子翎的白袍。
慕子翎在阿朱的七寸上捏了捏,垂眼,轻声道:你这坏孩子。
大殿上寂静无声。
只有那眨眼间就失去了所有同伴的狼孩呆望着白狼尸身,身体剧烈颤抖半晌,爆发出一阵痛苦至极的哭叫。
慕子翎静望着他,狼孩猛然抬头,充满仇恨地看着他,慕子翎安然不动。
在这场优美而血腥的杀戮中,慕子翎犹如一个游荡在世间的孤鬼。
蛇蝎、至毒。
目睹这些之后,他艳丽的眉眼与冰冷的神情都不再叫人感到觊觎,而只觉森森的胆寒和恐惧。
杀。
狼孩喃喃:我一定杀你!以后!
闻言,慕子翎竟笑了出来。
他走到狼孩身前,戏谑地微笑着,居高临下问:我很强。是么?
狼孩仰头,瞳孔中倒映出慕子翎白衣黑发的身影。
他那么消瘦而单薄,白衣穿在身上只是颀长的一道影子。脖颈细得仿佛一掐就断。
却美得像艳鬼,可怕得像修罗。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然而,慕子翎轻声说。
他的乌发微微垂下来,遮住了他一侧面颊。
从下往上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容貌显得冰冷而漠然。
走至最绝境,修习厉鬼路。
慕子翎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他话毕转身离去,狼孩还呆坐在冷冰冰的地上,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宴会之后的气氛僵硬了许多。
盛泱的使团脸色十分难看,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秦绎也未说什么话,偶尔目光不经意瞥到最末席的慕子翎,又极快地移开了。
慕子翎没怎么动席位上的食物,荷叶莲子蒸吃完后就兀自离了席。
他是生于澜水以南的云燕人,却意外对这江州的小点念念不忘。
溜出宴会后,慕子翎沐月前行,孤零零走在王宫的官道上。
站住。
然而,正走到一个拐角处时,身后突然传来声轻喝。
秦绎只带了两名小仆,追了出来,停在慕子翎身后大概数尺的地方。
慕子翎没转身,秦绎也抿了抿唇,蹙着眉不说话。
置了半晌气,秦绎才缓步走上去。
他穿着玄黑龙袍,外头披着漆黑大氅,氅披的皮毛光滑发亮,看着好不雍容华贵,千古君王。
你的脸。
秦绎静了静,低声道:怎么样了
坏了。
然而慕子翎轻笑一声,冷谑说:留了道疤,消不掉了。王上以后只能去抱着慕怀安的棺材奸尸了。
秦绎脸色顿时变了变,看着十分不善。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他低咤。
王上真是玩得一手好予取予夺。
然而慕子翎漫声说:不高兴的时候拿我抽着玩,高兴了,又赐我点甜头好叫我养好了伤,下次再接着被你抽是么?
他们两人气场不和,待在一起说不来三句话,就又要起冲突。
慕子翎今天从回忆的往事里翻出了些甜头,不想与秦绎纠缠,秦绎却道:你每日这样与孤作对,对你有什么好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秦绎问:你呆在这梁成王宫,孤就是你最大的主子予你生、予你死,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慕子翎,你是不是觉得孤骂你的次数多了,就真的不会杀你?
正如秦绎未见过慕子翎杀人屠城,慕子翎也从未见过秦绎君临王城,万人朝跪的时候。
印象中,秦绎总是与他交谈不过几个来回,就要被慕子翎呛得怒火三丈,打骂起来。
然而实际上,秦绎生得俊美英挺,眉飞入鬓,不说话时有种喜怒难测的君王威仪
尤其到了冬日,玄色的龙袍配上漆黑大氅,更衬得他尊贵至极。
他们两个似乎都变成了彼此的例外,会在相处时展现出人前不曾显露过的另外一面。
怕啊。
慕子翎闻言,笑了起来,却仍背对着秦绎说:只是怕有什么用呢。
我杀了慕怀安,一条贱命,赚得了这样天大的便宜,再奢望别的就是贪婪了。只能祈求梁王陛下对我的这张脸多感兴趣一段时日任打任操皆是本分,能苟延残喘一日是一日。鞭子耳光,也都是天大的恩典。
慕子翎轻笑,终于转过身来,在夜色中望着秦绎,哑声问:是么?
秦绎一时半晌没有答话。
这样的慕子翎突然在他脑海中与另一个影子重叠了起来:
大概是真的双生同像,有一刹那间,他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是幻影,哪一个是真实。
他们待我不好,我倦了,所以从家中逃了出来。
哪一年的盛夏,他坐在满是荷叶的西湖边,捞起来一个浑身湿透的孩子。
少年的眉眼精致到惊心动魄,乌发以一根红绳缠着,小小的年纪却已经显出了长大后的绝艳容貌。
那样的画面,总是一次次与慕子翎的脸重合。
分明不是他但是为什么他的神态、他的侧容,他阴郁冷淡的眼睛,总是一次次让秦绎感到熟悉?
见秦绎不说话,慕子翎仰头,看着天际那轮皎白却冰冷的月闭了一下眼睛,走过了拐角。
王上,请回吧。盛泱那边的王大人还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