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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1 / 2)

水里提前加好了药汤,深棕色的汤汁化成了淡棕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中药材的气息。

谈一鸣就蹲在水盆旁,看着向猜把那双遍布伤疤的双脚,探入了药汤之中。

“嘶……”男孩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很烫?”谈一鸣赶忙问。

“有点儿烫,不过一会儿就应该好了。”向猜不习惯被谈一鸣这样盯视着,他有些紧张,右脚蹭了蹭左脚脚背。

可谈一鸣却误会了他的动作,“伤口很痒?”

“怎么会。”向猜无奈,“这都是很多年前的老伤了,哪里会痒?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只有下雨下雪的时候才会有些疼。”

这就是骨折的后遗症,即使骨头长好,但遇到阴天,伤口周围都会隐隐作痛。尤其像向猜这样伤疤压着伤疤,那种痛感,简直像是把双脚塞进了冰窟一般,刺骨钻心。

“下雨,下雪……”谈一鸣喃喃。

——今夜就在下雪。

在普通人眼里,跨年夜下雪是浪漫,可是对于向猜来说,却是每一秒都加诸在他双脚上的酷刑。

谈一鸣又想起,之前《初恋要趁现在》出了舞台事故,向猜从成都飞回华城救急。落地当天华城下了大雨,向猜到了剧场之后没有一分钟休息,化完妆就急忙上台,又唱又跳两个小时,最后那支舞蹈还有难度系数很高的托举……

谈一鸣问他:“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你不疼吗?”

“疼啊,当然疼啊。”向猜笑了笑,“可是疼多了,就习惯了。”

他宛如行走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鱼,他习惯了微笑,也习惯了疼痛。

谈一鸣的喉头滚动,发出一声沉重的哽咽。

“你知道人的足部有多少根骨头吗?”男孩垂眸,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双脚。他弯下腰,手掌探入药汤之中。他自问自答:“26根。”

药汤是半透明的浅棕色,可以清楚地看到,男孩的手指缓缓地搭在了自己右脚最长的那条伤疤上。

向猜的手指压在第二根跖骨处。“这里断成了三截。”

然后是脚面。“这里有两根钢钉。”

紧接着是脚跟。“根骨粉碎性骨折,医生光是挑骨渣就挑了很久。”

他的手又缓缓上移,落在脚踝上:“这里骨痂很厚,天气一冷就刺痛。”

最后,他的手圈住了自己的脚腕,大拇指摩挲着跟腱部位:“这个位置的手术做了两场,第一场失败了,第二场才让我重新站起来。”

这是他头一次向别人提及那段往事,他以为自己会哭,会牙齿打颤……可是没有,统统没有。

他语气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讲了很多很多。他讲了充满争吵的家庭,讲了欠下赌债的父母,讲了那辆撞倒他又从他双脚反复碾过的肇事车。

他曾经是学校的骄傲,他被同学们亲切地称为芭蕾舞小王子,可当他从病床上苏醒时,他却失去了一切。

那一年,向猜从天空跌落谷底,他明明是一只可以翱翔天空的天鹅,可他却忘记要如何扇动翅膀。

谈一鸣望着向猜的面庞,很想替他擦擦眼泪,结果却发现落泪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不该贸然送出这份礼物,他更不该挑起男孩惨痛的回忆。

“我转到歌舞专业的时候,其实是有点自暴自弃的。”向猜自嘲地说,“对于无法再跳芭蕾的我来说,歌舞专业好歹和跳舞沾点边,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它。”

“可是……”向猜支起身子,看向了谈一鸣的双眼,“你让我意识到,原来声音也是可以传递感情的。”

哭的声音,笑的声音,幸福的声音,痛苦的声音。

十七岁的向猜被望青云的声音打动,他每晚听着他的声音入睡,模仿他念台词的语气,幻想自己在舞台上演绎一出出悲欢离合。

是望青云带着当初那个少年走出了人生的困境。他穿上了舞鞋,他参加了比利艾略特的甄选,他落选了,他接受了不完美的自己。

望青云带给了guess第一次怦然心动,在寂寞的岁月里,那可能不算是真正的爱情——但它,是爱情的雏形。

而现在,那枚蛋孵化了。

穿着芭蕾舞鞋的男孩走过了五年光阴。他从少年长成青年,他从自卑长成自信。

他出现在谈一鸣面前,他把自己的一切刨开给他看。

而向猜想要的,不过是——

“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向猜轻声问。他把右脚从已经变凉的水盆里抬起,湿漉漉地,直接踩在了谈一鸣的膝盖上,留下了一道暗色的水印。

向猜说:“我没有家人,但是有两三个知己,还有穿废的无数双舞鞋。我谈过恋爱,可是我学不会怎么经营一段感情。我受过伤,不只是脚上的,更多的是心里的。”

向猜又说:“我其实很冲动很幼稚,但有时又瞻前顾后的要命。”

向猜最后说:“我一点也不好,我根本不是你心中的那只骄傲又优秀的小天鹅。”

而谈一鸣的回答,是捧起他伤痕累累的右脚,郑重地吻了上去。

滚烫的吻,落在向猜的脚尖,又落在他的脚面、脚踝。

他吻着他脚上层叠交错的伤疤,吻着那些被岁月折磨留下的痕迹。

“我爱你。”谈一鸣回答,“我当然爱你,所有的你。”

谈一鸣爱上的,从来不是那只高高飞在天上的小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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