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苏起照例站在校门口的土坡上和学生们说再见。等他们远去了,她坐在地上,看他们排队的身影消失在昏黄的地平线上。
这些天,她眼前的风景只有湛蓝湛蓝的天,和一望无际绵延起伏的黄土高坡,孩子们移动的身影点缀其中。
有时晚饭后,苏起和几个队友会沿着小路往高原深处走,可无论走多远,除了土坡就是土坡,仿佛永远走不出去,也没有尽头。
新闻里的图片变得真实了,同一个国家内真有如此贫瘠的存在。
那天夜里,苏起坐在校门口望星空。这里昼夜温差极大,一到晚上,狂风直涌,星空却澄澈极了。
江喆走出来,顿她身旁。
“想什么呢?”
“觉得我们帮不了他们多少。”苏起说。
“尽力就行。”江喆道,“基金会联系了几家企业,下月来参观,他们会出钱给学校添电脑图书和桌椅。而且我昨天跟村长聊天,听说政府在建移民工程,大概后年,村子会从窑洞搬去乡镇的楼房里。”
苏起微微一笑:“那就好。”
江喆看了眼夜色中她的笑脸,又抬头看向星空,说:“北京的夜空没这么漂亮。”
苏起也仰望:“江喆,你以后想做什么?”
江喆往夜空指了一下:“那儿。”
“卫星火箭,空间站探测器,导弹巡航?”
“嗯。”他说,“做科研,载人空间站,天宫一号我是赶不上了。二号三号可以努力。”
苏起一笑:“不错,为国奋斗五十年。”
江喆笑:“你呢?”
苏起挑眉:“民航客机。”
江喆:“呵,比我志向高。”
苏起哈哈笑:“少来。”
江喆:“嗯,我国挑战波音空客垄断地位就靠你了。”
苏起:“得了吧,我这一代是不可能了。没关系,尽力给下一代铺路。”
江喆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点头:“嗯,给下一代栽树。传接力棒。”
一个半月的支教时光飞驰而过,支教队离开那天,孩子们来相送,一边哭一边给老师们塞礼物,塑料花儿,圆珠笔,胶封上印着老旧挂历美女的本子。几个大学生全给弄得眼泪汪汪。
回程的火车上,苏起情绪低落,实在不舍。
过去那段与世隔绝的封闭而简单的日子,成了她心里的净土。
所谓支教,究竟是谁帮助了谁,说不清了。
回到北京,面对繁华都市,车水马龙,她头几天有些恍惚,一遍遍看着在高原上拍摄的孩子们的照片,一时接受不了场景的切换。她选了些照片发在网上,还写了长长的日志。哦对,校内网改名成了人人网了,据说为了扩大用户群。
一堆同学给她点赞留言,方菲在一张照片下评论:“你跟江喆看着挺配。”
那张照片里小学生排队放学回家,苏起和江喆站在一旁,穿着统一的支教队服,白色印花t恤,像情侣装。可那张照片里也有其他穿队服的支教队友。
苏起只当她是开玩笑,没回复。
但江喆回复了方菲的留言:“(微笑)(吐舌)”
苏起察觉到一丝微妙,几天没联系江喆。快开学时,江喆给她打电话,说他相机里还有她支教时的照片,问她什么时候去拷。
苏起说:“我明天把u盘给你。”
江喆说好,要放电话了,忽低声:“苏起。”
苏起已有预感,硬着头皮:“嗯?”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么?”
她不知如何回答:“怎么了?”
“我……”他停了。话筒连接着,气氛紧张。苏起想着他在那头手足无措的样子,竟有些悲悯。
“我可以喜欢你么?”他终于问出口,忽又挫败一笑,“不对,问迟了。已经喜欢了。”
苏起低头,捂了下紧皱的眉眼,刚要开口,
他打断:“你先别急着说不。能不能先等一个月?”
苏起没明白:“什么?”
江喆连笑声都是紧张的,“我知道,朋友突然这么说,你一时接受不了,也尴尬。但能不能再等一等?我们还跟同学一样,我不会骚扰你,也不再提这事。但你可不可以心里试着转变下,看看怎么样?”
“要是不行呢?”
“那我接受,起码不后悔。你别一开始就说不行。我就希望你多想一段时间再给我答复。一个月后,行吗?”
苏起沉默,许久之后,说:“好吧。”
第二天,江喆把照片拷给苏起,又约她一起上自习。
江喆很绅士,对她如同学般相处,和她讨论问题,研究课题。只字不提一月之约。
苏起也想过,是不是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换一种不同的状态。
可内心深处蛰伏的某种情感如撞壁的猛兽般刺痛着她。一个想松开,一个想紧握,两股情绪剧烈撕扯着。她头疼不已,最终决定不想了,顺其自然,一个月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