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珂将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拽出帕子抹掉手上斑驳的金箔。眼前闪过洞房花烛夜,王孟若在她耳边的低喃,“珂儿,我令人将院子改名为珂若院,你的珂我的若谐音愿,只愿我们两人生生世世为夫妻,恩恩爱爱到永远。”
长眉微挑,她拂去回忆,本能抿了抿口脂,有些甜。
“小姐,少爷到了!”
童珂恍然回神,撑着桌子站起来点燃手中的蜡烛,将灯芯拨得又长又直,火苗比寻常蜡烛大了不少,散发出幽幽的香味。她托腮看着这明亮的灯火,突然笑了一声,随即又掩下笑意,提声:“你们下去休息吧。”
“是。”妙竹撇撇嘴,示意粗使汉子将少爷推进去,关上门。谅少爷一介区区弱书生也不敢对小姐动手,这种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就得被收拾一通才能认清自己。
妙兰皱着眉头走过来,“你没进去吗?”
“没啊!”妙竹大大咧咧地应道,“小姐不是让我们下去嘛!再说怎么也得给少爷一点脸面,啧,我看小姐就是太给少爷脸面了,反倒纵得少爷行事没个分寸!”
“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妙兰忧心忡忡,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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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珂转身走到黄桃木四方桌前坐下,抬头睨了门口僵硬的身影一眼,笑道:“过来坐啊!我还专门吩咐小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里脊、蟹黄豆腐,凉了就不好吃了。”
半晌没有听到应答,她这才仔细看向王孟若。昏黄的烛光朦胧了王孟若俊朗的五官,束高的襆发簪着她送的白玉簪,蓝色宝相花锦袍宽束腰,身姿修长,俊朗非凡。剑眉微皱,一双丹凤眼会说话似的,好像在问:“你在搞什么?”
她托腮笑了笑,“怎么?连跟我一起吃顿饭都不敢了吗?”
王孟若看着她言笑晏晏的脸有点出神,心揪成一团,他是真心爱她。从小到大他就认定她是他的妻子,如若没有今天的事情,他们肯定会相守到白头。
他缓缓走过来坐在她的身旁,看着桌上的饭菜,确实大半是他爱吃的菜色。可惜,再好的菜肴也遮不住夫妻间的刀光剑影。
童珂见他坐下,满意地笑笑,执筷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到他碗里,“尝尝味道怎么样。”
王孟若垂眸看着碗里泛着蜜色的里脊,却没有动筷子。
“怎么?怕我毒死你?”童珂笑了笑,将里脊夹回自己碗里,正想要喂进自己嘴里,旁边的王孟若却忍不住拽住她的胳膊,抬头道:“你都知道了?”
童珂拂开他的手,慢慢吃掉那块糖醋里脊,赞叹:“嗯!好吃,甜而不腻,外衣脆响,肉质松软,你不尝尝吗?”
王孟若捻捻眉骨,低声解释道:“你毁了那些证据也没用,能造一次就能伪造第二次。况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即使童家不在了,你也是我们王家的少奶奶,我王孟若的……”
“你不吃?”童珂有点恶心,不禁打断他的话,“你不吃是不是怕我毒死你?”说着平静地看了王孟若一眼。
王孟若对上她的眼神,反倒安定下来,直言:“是!珂儿,我跟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最是了解你不过。你不可能已经知道这些事情的情况下还无动于衷,倒是毒死我的可能更大。”
“你相信我,我会保下你的家人,与其别人动手还不如我来。最起码我会尽最大努力保住你的家人,你想想你四岁的侄子,那么可爱。要是我不动手,皇上示意别人动手,别说你的侄子,就是你我可能也保不住。”激动之下,他伸手拉童珂的手。
童珂飞快地避过,“你的意思是皇上想杀我们童家?”
“对!”王孟若轻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童家躲过这次,还有下一次。除非……”说到这里他顿住,否则就是大不逆。
“除非我们童家造反是吗?”童珂盯着桌上沾了一点糖汁的碗筷,替他接了下去。
“珂儿……”
她打断他的话,“先吃饭吧。有什么事情也得吃饱了再说。”
王孟若却待不下去了,他看着她不紧不慢仪态温婉地品尝着菜肴,蹭地一声站起来,“珂儿,既然你不听我的话,那你这些日子就待在珂若院不要出去了。等事情平息下来,我再带你出去玩。”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童珂没有阻拦,却见他停了下来,“对了,老李和老张毕竟是跟着岳父在外征战过的人,还是让两位歇息歇息吧。清柏还在府外猎到了两只信鸽,鸽子汤大补,我让大厨房给你做了。你留点肚子好喝。”
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继续往嘴里塞着饭菜。
王孟若见她这幅模样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怎么会这么安静?不对劲。突然腹中一阵剧痛,鼻子热热的,他抬手一抹,止不住战栗起来,手上竟然全是血。他慌忙惊叫一声:“来人啊!”整个人却软软地瘫了下去。
“你听没听到里面少爷在喊人?”屋外的妙兰本就提着心,听到里面的动静就问身旁的妙竹。
妙竹也听到了,不过小姐教训人难不成她们这些下人还去拆台不成?她坚定地摇头,“没有没有,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第3章 湮没
王孟若脸色惨白,七窍渗出丝丝血迹,他没听到外面有动静,自知回天乏术。他攀着身下冰冷的青石砖爬到绣凳旁,抓着绣凳上垂下的流苏,却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颓然地又躺了下去。
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童珂还稳稳地坐在桌子旁,他不禁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我防来防去,算来算去,还是没防住,反倒把自己的性命算进去了。”
童珂生生忍下呕意,吞下最喜欢吃的虾肉,却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她捂住绞痛的腹部,喘着粗气,额角渗出点点汗珠。
他听到声音,大吃一惊,手撑着地面要起来,却还是无力地跌落下去,骂道:“疯子!疯子!你怎么不吃解药!不是你下的药吗?”
“你快吃啊!难不成你要跟我这么一个伪君子一起赴黄泉碧落不成?”
他激动地吼道:“你快吃解药啊!”
童珂蔑视地斜了他一眼,看到他狰狞的脸色,莫名有点后悔。
她从来不后悔的,将门女子怎么能后悔呢?不过她还是止不住地想,如若她嫁的不是王孟若,她总有千种法子解了这一局。
可惜她嫁给了他,倾心于他,事到如今,唯有此法能破此局。
王孟若见她半晌没有回应,到底还是安静下来,苦笑道:“你很后悔嫁给我吧?我也后悔了。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办?我们两个死了,对童家没有丝毫益处,大厦倾倒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力挽狂澜?还不如你吃了解药,连夜通知岳父,带岳父离开、造反都可以。”
童珂茫然地看着地上的他,轻声道:“王孟若,我们两个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你说你对我了若指掌,我对你又何尝不是?”
他一愣,木木地看着她。
她凄凉一笑,嘴唇艳红的口脂和鲜血融为一体,“王孟若,你以为我没有后手吗?明知道你在书房已经明白我知晓一切,还傻乎乎地只派我的陪房回去报信?真蠢啊!”
王孟若恍然大悟,“我忘了你已经嫁过来五年了,王家上上下下哪里有敢不听你话的?随随便便就可以一个王家的丫头帮你递个信。可怜我竟然还觉得这般要紧的事,你肯定会派心腹回去。”
他嘲讽一笑,反正他都要死了,这些还有什么用。“那你还不赶紧喝解药,我死了,以岳父的势力,定能让你寻得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