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蓝光亮起又熄灭。
阮闲能听到, 在唐亦步松开那个倒霉的探测机械后, 它兀自原地东倒西歪了会儿, 像是喝醉了酒。随后它和其他同伴一起摇摇晃晃离开房间,没有任何警报声响起。
寂静又在房间中飘荡片刻,继而被走廊上响起的人声打破。幸运的是, 来人的目的地并不是他们藏身的房间, 而是再往楼上一层, 对应走廊尽头位置的房间。
出于谨慎,阮闲没有立刻离开藏身之处, 他仔细听这个来人的对话,将它们实时转述给唐亦步,再由唐亦步通过数据传输的手法将信息给阮教授。
只有铁珠子丧气地窝在唐亦步身边,一副茫然的样子。
“r-α已经到了?”人的声音响起,听口气像是在对话。但属于人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他的对话对象八成不在现场。
“到了,需要转移的样本还有15份。辛苦你了,事情很急,我这边也没办法。”
“唉,我都忘了上次加班是啥时候了。”走廊里的人打了个哈欠,“待遇还行,补偿挺不错。就是不知道r-α要这些尸体做什么……算了,也不关我的事。”
“总比直接销毁好。”和他对话的人安慰道。
“是啊,销毁一个得签个十来次名字吧,有的家里人要求还特别多。转运手续清爽多了,就是时间太晚。你那边呢,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那个样子,r-α的住处要最高等级的消毒处理和检查。我这边的工序快搞完了,老大个地方就我一个人,这不是找你说话解闷么。”
“我倒是羡慕你,我这次运送的都是最危险的那些尸体。搬运机械特小心,一次只能运5个,昨天我刚运走一次,接下来两天我都有活干。不过好事也有——接下来两次至少不用这么晚了。之前我明明已经送了5个过去,谁知道他们要得那么急。”
话语内容听起来像是抱怨,但交谈的两个人听上去心情都还不错。
“说起来上次在休息空间看到的姑娘……”
【r-α?】见两个人开始聊女人,阮闲分出来一点精力询问唐亦步。
【是你看到的女人。】唐亦步继续在阮闲耳根下方的皮肤上用指尖写字,【当初你改良α-092有试图治疗自己的意思,毕竟它在修复器官上面表现出色。】
【是。】唐亦步点破了那层纸,阮闲瞬间反应过来。【为了取得最精确的实验数据,当初试验用的人类细胞,我用了自己的。我被袭击时正在改良的α-092-30,的确是最为适合我自己的改造方向。】
反正拿自己当了活体组织供体,阮闲不想一下子把步子迈太大、也存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他打算先以自己破败不堪的组织作为试验品,如果它能取得理想的效果,再将它慢慢改造为普适的类型。
如果他运气好点,取得可喜的成功,说不定还能靠它多活两年。
就结果来说,未完成的α-092变种的确最适配于阮闲自己的dna。
【抹消你后,范林松制造了相对健康的阮教授。他等于置换了一遍‘阮闲’的细胞,能做到以此控制病情轻重……阮教授对你改造α-092时的私人想法一无所知,他以它为模板继续,制造了s型初始机。】唐亦步继续写道。
阮闲还记得在地下城时,从季小满卡车里查到的信息——a型、d型都是由s型衍生的初始机型号,而s型初始机恰恰源于α-092这款纳米机器人。
准确说来,是他“生前”改造了大半,溶解了他身体的那款α-092-30。
倒过来推断,在理论上,他和他的亲属是和初始机最为契合的融合者。身体状况相对稳定的阮教授没有把研究重点放在对人体的修复上,转而将研究方向转为对仿生组织的加强,他不知情也是正常的。
只有nul-00才知道他曾经有那么一点……想要活下去。
阮教授不知情,这意味着mul-01也不会察觉这件事。它只是在它的数据库中挑选最合适的样本,然后将初始机给予适合者,或者将适合者的躯体再次制造出来。
当初自杀事件发生,母亲的dna样本因此进入公共系统。作为和自己亲缘最近的人,被mul-01看中也不算奇怪,至于卓牧然……
【卓牧然出身山区,阮玉婵的案件信息我记得一些,她的出身也在那片山区附近。从遗传信息角度来看,你们有可能是远亲。】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唐亦步的指尖停了会儿,又幸灾乐祸地补了句。
【你的辈分肯定比他高不少。】
【看来不久前那个不是我的母亲。】阮闲暗自叹了口气。
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眼下他倒也没有多么失望。
那只是母亲尸体留下的一份数字样本,那些数字化为幽灵,再次将她的躯壳带回世间。那个被复活的女人不可能拥有母亲的记忆,她势必被主脑灌输了最为合适的记忆数据,就像……
阮闲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阮教授。
【你会动摇的。】唐亦步严肃地指出,【我刚刚理解的感受——理性上明白是一回事,感性上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你在我面前就动摇了。】
【那她也得给我机会动摇。】阮闲轻轻拧了把唐亦步的腰,【我觉得她会更乐意把我们打成肉泥,或者支援谁把我们打成肉泥。】
唐亦步哼唧了几声,挪了挪身子,两个人反而贴得更紧了。
不过还是有风险在,阮闲继续倾听远处的声音。
他的眼睛十分像母亲,虽然其余五官更像父亲些,很难说主脑会不会产生“亲缘关系”相关的联想。如果让它知道nul-00身边也有一个潜在的s型初始机适配者,唐亦步放出的烟雾弹就废了大半。
看来自己得在这方面多想想办法,阮闲暗自思考。
于此同时,走廊上那位先生关于女孩儿的话题终于结束。在玻璃摩擦的轻微声响中,他再次开始抱怨工作。
“就因为这破事,这里要封起来五天。明明一天就能拆完,就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精神适应期’,还得让周遭的人有时间缓缓。唉,要不是因为补贴是我工资的两倍,我真不愿意接这么……不日常的活儿。”
“你得自己看守这栋楼?”
“看守不至于,我不是还有一大堆探测蟹吗?反正在哪儿都是一个人干活,这里反而更自在点。你也知道,这里要是封闭起来,算是全市最安全的地方了。就是他们不肯让我把我的宝贝儿带进来……”
“羡慕你,我还得和人面对面打交道。”他的通话对象笑骂道,“怎么说也是工作,你把伴侣仿生人带进去算什么事?”
“……唉。”
“不聊了,r-α那边又有事了。你趁早弄完休息,我先挂了兄弟。”
“这就继续。”
一个多小时后。
“这里要封闭五天?”余乐提高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