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了那些大牌编剧,就我的经验,不少人都忙着用技术制造垃圾。”
余乐关闭手边的小屏幕,把空啤酒罐搁在地上,非常不客气地评价道。
“我猜虚拟形象也终究有限度吧,就在大叛乱前几年,利用电子脑技术的兴起和仿生人的普及,有人走了别的路子——他们买下一些地方,改造成特定环境,然后把拥有特殊合成记忆的仿生人丢进去。”
季小满盯着啤酒罐罐壁上的水珠,突然一阵胸闷。
这个房间整洁明亮,地点换成室内,余乐很自觉的不再抽烟,所以空气也相当不错。这几乎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的房间,可她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也就是说给予那些仿生人特定人格,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人类,然后让剧情自己发展?”
“现实总是最好的编剧嘛。”
“可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些……那些‘摄影棚’里发生了谋杀案,有仿生人敲开同类的脑壳,那不就……”
“你这丫头在修东西上还挺机灵,怎么搁别的地方就傻了呢?”余乐啧了声。“先不说电子脑可以做得很接近血肉质地,他们的记忆和常识全都是被定制的,只会觉得‘人的脑子就是这样’。”
季小满慢慢握紧拳头,金属关节发出低低的摩擦声。
“反正仿生人秀场推出后火爆得要命,毕竟完全没剧本,全看那些活在人造环境里的人怎么折腾。这样还能打造真实点的明星,相关衍生商品也更好卖,老涂当时说的啥来着……”
余乐没了限制级内容打发时间,眼看着坐在地板上越唠越起劲。
“哦哦,我想起来啦。第一个仿生人秀场爆火的那会儿规矩还没起来,等秀场正式结束,里头几千个仿生人全被明码标价销售。还按照当时的背景取了系列名,叫str系列,直接搬了struggler这个秀的名字。”
“现在还有这种东西?”季小满咬紧牙关,“这不算‘容易产生错误导向的劣质内容’?”
“所以设了门槛吧,想看点不一样的东西就乖乖听话呗。”余乐耸耸肩,“如果这地方一直这么乌托邦,仿生人秀场也算是延续十来年的老牌娱乐项目了。不觉得好笑吗?以前人看仿生人猴戏,现在多了个主脑看人类猴戏,跟他妈俄罗斯套娃似的。”
季小满做了个深呼吸:“仿生人秀场现在还在。这样看来,mul-01似乎也没有站在仿生生命那一边。它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有点难,我们还是早点弄明白那个什么一株雪在想啥吧。反正咱俩在外头闲着也是没事,说不定能搞到啥有用的消息。”
余乐话音刚落,窗边响起轻柔的提示音。
他一个撑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打开窗户,接下无人机吊着的小盒。余船长自己随便从里面取了袋东西,而后把盒子丢给表情黯淡的季小满。
季小满打开盒子,里面的冰淇淋还冒着白色的冷气,和广告上的别无二致。
“谢——”她有点惊讶。
“谢啥,反正那俩家伙不在,我手头也能宽松点。”余乐语气随意,“老子总不能当你面一个人吃,两份还打折呢……吃呗,吃了心情好点。”
季小满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淇淋,她本以为把自己的渴望藏得够深了,余乐或许比她想象的敏锐得多。
余船长皱着脸吃起那份甜品,看起来明显不太喜欢太甜的味道。
“我们应该还有个几天。”他说,“你先尽量弄情报,等我今晚巡逻完,一起出去探探吧。既然能被公开讨论,那个一株雪应该不至于太难找。”
“好。”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刚刚接触到这个奇妙学习团体的信息。
在唐亦步的掩护下,阮闲顺利弄到了收容所所有人员的资料。他顺从地吃了午饭、吐掉药剂,回到自己的病房后,阮闲将自己整个人裹进被子。
一片昏暗中,他启动光屏,让所有资料以最快速度在面前闪烁,将信息疯狂地灌进大脑。
他知道自己记得住。
不知道是不是情景刺激,资料刚看了一半,又有些记忆不受控制地从脑海中翻出。它们的出现毫无条理、时间顺序杂乱无章,但共同点也有,它们几乎都是压抑的灰色。
【闲闲,你没有什么想问妈妈的吗?】回忆里的母亲遮盖住眼前悦动的光屏,她正驾车带他离开市区,声音有点颤抖。【一句话都没有?】
自己没有回答。
母亲在哭泣,她紧紧攥住方向盘,肩膀一阵阵抽搐。虽然阮闲什么都没问,她还是兀自解释了起来。【预防收容所说我用完了预防收容的额度,接下来要提价……把你一个人在家里放太久是违法的,我也买不起护理机器人……是妈妈没用,妈妈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阮闲明白。
他甚至能理解她行为中的逻辑,并对此毫无怨言。无论怎么看,继续救治自己都是高消耗低回报的行为。客观看来,他的母亲能力的确有限,自己的结局基本可以预见到。
他将会死去,区别只是在于形式。
【是妈妈不对,早知道也就这么一时的轻松,我就不该让你接受那些折腾人的实验……闲闲,你恨妈妈吗?】
阮闲慢慢摇了摇头。
他不讨厌她,考虑到母亲的情况,他能理解她的行为逻辑。虽然她的确给自己带来了不少身体上的痛苦,然而在完全理解的前提下,他无法生出太尖锐的恨意。
【你爱妈妈吗?】
这回他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面前的女人为他付出很多,可在他短暂的人生里,基本没有见过她几面。更别说,他还没有搞懂爱的意义——这种单方面的牺牲似乎不能被简单归类为“爱”,年幼的阮闲还无法确定。
他不想对她说谎,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可他的母亲哭得更难过了。
她就像一朵逐渐腐烂的花,他甚至能看出她的精神干枯长霉,朽烂得越来越快。
阮闲知道母亲想要抛弃自己,那时的他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愿望——
他明白自己的结局只有死亡,他乐意接受。停止治疗也好,他只希望自己能死在屋檐之下,亲人身边。
哪怕是被母亲亲手杀死,也比饿死在陌生的地方好过。只可惜按照母亲的性格来看,她没有勇气亲自对自己下杀手。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说出太多小孩子不该说的话,这个时候冷静地谈判反倒会适得其反。那样太不“孩子”了,他得想个办法,在不刺激母亲的前提下,完成“在家里死去”这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