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想了想,道,“不至于。顾皎和顾青山当真如此弄虚作假,那咱们点算田亩,问她要那许多的产出,她能拿得出来?”
朱世杰立刻通透了,道,“你们何必计较许多细节?不管她是吹牛还是造假,咱们只管问她要足够多的粮食即可。”
“若是拿不出——”
朱世杰微微一笑,“世子督粮,拿不出也必须拿得出。”
百千的兵士在身后,一声令下,不管这关口内许多人家,能立时给翻得底朝天。
不过,朱世杰还是起身,道,“当真入了军粮,延之倒是如虎添翼了。此事,需得立即给斧王写封信。文俊,你且去——”
“慢着,我去。”朱襄道,“我知怎么和父王说,我去写。”
说完,她立刻起身,自去了隔壁书房。
屋中只剩了两个大男人,柴文俊对着朱世杰苦笑。
“她将我看得小气,生怕我写对延之不利之事。”
朱世杰拍拍他的肩膀,道,“毕竟一起长大,比别人多了几分亲热。他打下来的郡城,父亲为了安抚那些士族,不得不贬斥他,是委屈了。”
柴文俊叹口气,“大哥,我都知。”
“既知,便不要吃那些没来由的飞醋了。只这一桩天大的喜事,父王要是知道了,怕会开心得睡不着。”朱世杰说完,难得冒出一句正经话,“也是我差事办得不好,若大营辎重没有被烧掉,也不必提什么和谈。父王呕心沥血,这么大年纪还亲来河西,心心念念的便是要将京州拿到手。和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那薯当真能解决军粮大问题,只怕——”
两人俱安静下来。
半晌,朱世杰道,“你说,延之为何连番好运?”
柴文俊幽幽道,“大哥信运?”
“不由得人不信。”他两手按在书桌上,“魏先生带他来我家时,身无一物。父亲见他年纪小,身上又有股子悍劲,叹息皇族身份也不能护他长大。也是一时心软,才收了他。不成想,短短几年功夫,名号闯出来了,手下兵丁不少,居然还得了龙口这般好地方。”
顾皎和顾青山笑吟吟的模样便冲出来,烧得朱世杰心里烦躁。
柴文俊往后靠了靠,看着朱世杰那样子,心里微微叹息。不是运道好,乃是运筹帷幄罢了。
青州王用李恒,并非纯粹心软,也有自己的谋算。李恒虽是前朝皇族,然毕竟是正统,关键时候也能用上一用。更没料到,他对士族的恨意深重,自甘做剑,帮王爷杀了许多想杀却不方便杀之人。更可怕的是,有魏先生为他思虑,扫除一切障碍。譬如河西郡城攻城战。
朱世杰明知如此,但却心胸狭隘,容不得有人比他声望更高。。
“连番叹气,有何烦恼?”朱世杰问。
柴文俊想了想,再次道,“大哥,龙口顾家,不可小觑。”
特别是那个看起来弱弱的,笑起来甜甜的小女人。
顾皎成功地办了这次野餐会,将红薯推出来,心情很好。
虽然朱世杰和朱襄那边没有立刻点头将之纳入军粮,但他们肯定是无法抵抗这个诱惑的。
更兼之顾青山那边让长庚来传话,说一切顺利。龙口的地主们,此刻狂热得很,根本不管什么后果,捧着银子缠着求着要扎进来。
顺利啊,那便是等不几天,大把的银子就要入账了。
“你开心甚?”李恒半躺在软塌上休息,顾皎却一会儿去里间翻找东西,一会儿出外间拿杂物,全程哼着小曲儿。
她冲他一笑,“就开心呀。”
“怎地只把薯亮出来?土豆呢?”他好奇问。
顾皎跑过去,低头亲了他一口,道,“秘密。”
李恒被她那样逗笑,还秘密呢。
她却道,“我正等着我爹的好消息呢。他话术了得,上次献粮多亏他以理服人,说服了许多叔叔伯伯,才算没辜负你的嘱托。这次我也拜托他了,希望商会在推广红薯种植上,能出一份力。”
“你的戏法,便是如此?明明担忧颇多,怎地还如此大张旗鼓?生怕人不知?”
“今日只是铺垫,世子和郡主也就当个定心丸罢了,让那些地主晓得,种出来无论多少,有的是买家。至于重头戏,还要看我爹呀。”顾皎笑得眼睛眯起来,“大家见识了红薯的厉害之处,肯定马上就想开地下种。咱们便说好了,龙口想加入的地主,有一个算一个,能出多少钱便出多少钱。咱们按照钱数来摊派种子,出钱多的多拿种,出钱少的便少拿种。种出来的红薯,卖给军粮的时候先过热水烫一下,保证不随便乱传播。每年怎么种,哪家种多少,年头的时候就商量好,种子是统一控制的。卖给谁,不卖给谁,需得商会投票决定。结成共识,只许咱们龙口人或者龙口人认可的人种,如果有私下乱来的,巡逻队有权利铲地。再有发现私下乱卖种子或者做其它手脚的,商会有权利将之踢出去。”
李恒只想了想,便有些惊,“你是说?”
垄断。私权。利益共同体。再用这般模式发展下线,蠕虫一般,立刻就能传染开去。
顾皎就不信了,如此牢固的利益捆绑,还能将顾家丢出去受苦?
到时候朱世杰发难,自然齐心协力。
更不用说她已经将宽爷那一帮子人送去山里暂避,又着辜大领了许多土匪去那边开一片荒种土豆和红薯,以度灾年。更重要的,她在红薯的产量上是打了埋伏的,实产六万斤,也就说了一半多一些的样子。那些隐瞒起来的数量,悄悄儿地入地窖储存,以防万一。
“这样的办法,不长久吧?”李恒失笑。
顾皎也笑了,红薯乃是滥贱之物,藤也可种活,块茎也能种活。无论控制多严格,总会有人拎着脑袋求财,摸一个红薯塞衣裳里,随便丢哪个地方,便能长出一大片来。
“且不管,我要挣的便只头茬二茬三茬的种子钱。他们拿到手后,如果控制得好,可去别的地儿如法炮制;若是控制不好,流入民间岂不更好?”她摸摸他的脸,“令天下人都有得种,有得吃,就不必死那么多人了。这是我的想法,也是宽爷坚持这么多年的想法吧?”
其实,也只得几茬的钱挣。当大家发现这东西只能饱肚子,口感和营养实在有限后,还是会转回水稻。
只那时候,便是木禾发威了。
李恒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用力咬着她唇,亲了几口。半晌,他道,“这般,王爷决计不肯和谈了。”
粮,是将的胆啊。
粮,也是最好的武器。
这仗,是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