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瑶既道了歉,韦夫人便也不好再抓着不放,只得强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你这孩子,这是在做什么,快坐下,坐下。”
韦珺之牵着沈月瑶在唐沅对面坐了,人都到齐了,丫鬟们便端着菜鱼贯而入。
韦家吃饭信奉“食不言寝不语”那套,一顿饭吃下来,整间屋子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碗碟碰撞的声音。唐沅注意到沈月瑶拿筷子的姿势有些别扭,好几次都没夹起来碗中的菜,却竭力绷着不让自己露怯。
更有趣的是,一向对阿萝呵护备至的韦珺之竟一反寻常地没发现女友的为难,只低头闷声吃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无论他在想什么都不要紧。
一饭毕,丫鬟们撤去饭菜,又端来漱口茶,桌上一干人用毕了,才又移步到花廊,由丫鬟端来瓜果点心,这才能说话聊天。
这是韦珺之归家的第一天,还带回家一个女朋友,众人便理所当然地认为焦点应该在他们身上,谁知最先开口的却是以往从来默不作声的戚笑敢。
“今儿是个好日子,珺之和沈小姐学业有成,得归故国,实在值得庆贺。我不怎么会饮酒,便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唐沅捧起茶杯,笑吟吟地说完,低头抿了一口。
韦珺之见妻子如此大气贤淑,毫不介意自己和月瑶的事,便开始做起了娥皇女英的痴梦,举杯笑道:“这些年也多亏了笑敢,有你在家尽心侍奉爹娘,我才能在外安心求学。这杯茶,当为夫敬你才是。”
沈月瑶在一旁看这二人的你来我往瞪大了眼睛。韦珺之答应了她回来就跟这女人谈离婚的,眼下这夫唱妇随的样子却又是怎么回事?
韦珺之把自己当什么了?他难道还想坐享齐人之福,让自己给他做小?
她年纪小,脾性又养得骄纵,心里藏不住事儿,当下便愤愤出声:“戚小姐,我知道你嫁进韦家已经近六年,对你这些年的付出,珺之一直很感动,也想补偿你,但他根本不爱你!你们本就是媒妁之言,甚至成亲前两人都没见过面,这样怎么会有感情呢?珺之很优秀,他精通两门外语,在学校的时候也一直是教授夸赞的对象,但你却连学堂也没念过,你根本就不懂他的思想,你……”
“阿萝!”
“你说得对。”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响起。沈月瑶一愣,转头看到韦珺之的表情着急又慌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断她。她又看向唐沅,却见女子姿态优雅地倚坐着,抬眸笑盈盈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不快。
“沈小姐,你说得对。”她又重复了一遍。
沈月瑶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韦珺之急切地看着她:“笑敢!”
连韦寒江和韦夫人都是一脸诧异,他们几乎以为唐沅疯了。难道她不知道沈月瑶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吗?她那是在借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逼唐沅主动退出,逼她把韦家少奶奶的位置让出来。
可唐沅却说,她说得对??
唐沅却不顾他们的诧异,悠然道:“我和珺之成亲是韦、戚两家的意思,却不是我和他的意思,成亲前我们互不了解,成亲后他没多久就出国了,我们满打满算也不过相处了两个多月,这么点时间,我的确不了解他,和他也没什么感情。”
韦珺之似乎想说什么,急切地叫她的名字:“笑敢,我……”
唐沅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道:“一别五年,他这一走倒是潇洒,却把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丢给我一个人。这些年里,他从未给我寄来过哪怕一封家信,好似我给他们韦家当牛做马都是应当的。”
“笑敢……”
“现在他回来了,但凡他心中有一丝愧疚之情,也算是良知尚存。可惜,他却把沈小姐你带了回来,跟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介绍说你是他女朋友。”
唐沅抬头定定地看着沈月瑶:“沈小姐,你说他想追求自由平等的爱情,说他中意之人要能懂他知他,可我倒想问问,他既然这么目标明确,当初又为何答应娶我进门?”
她嘲讽地弯起唇角:“啊,是了,我听说当初韦家老爷和少爷有个约定,只有等他成了亲,才放他去留学。”
她上下打量着韦珺之西装背头的做派,嗤笑道:“一个可以随意用女子的一生做筹码的人,如今竟也人模狗样,光风霁月了。”
韦珺之瞳孔一瞬间放大,看向她的眼神是显而易见的震惊,似乎不明白刚才还对自己笑得温婉和煦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换了张面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沈月瑶满满涨红了脸,反驳道:“你胡说,珺之他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这样的?”唐沅看着她,故作恍然大悟,“对,我忘了,你既然和他在一起了这么久,对他这些过往自然是清楚的。既然清楚,你却还能站在他那边,红口白牙地替他辩驳,分明是他负心忘义,到你口中却变成了我配不上他。你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倒很是了得,如今名分未定,便公然登堂入室,逼迫正妻了。”
她笑着拍起掌来:“沈家还真是好家教,你和韦珺之也真是天生一对啊!”
“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上赶着给韦珺之做妾?”
眼前女子面容柔美,一双凤眸却黑白分明,平白给她添了些凌厉。她微仰着头垂眸看人,用这双眼睛斜乜过来,便浑然而成一种睥睨之态,仿佛他们这些人都不过是蝼蚁,完全不值一提。
无论是她的眼神还是姿态,还有那个语调微扬的“妾”字,都深深地刺痛了沈月瑶的心脏。
她分明是沈家大小姐,不输给任何人的身份,还会念书识字,哪里比不上眼前这个只会些“三从四德”“女红女训”的旧式女人?
她凭什么看不起自己,又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
韦珺之虽是喝过洋墨水的,骨子里那副旧式读书人的清高做派却是比谁都重。唐沅这样毫不留情地讽刺于他,把他的自尊心放在脚底践踏,他便立时觉得受不住了,连带着看唐沅那张姣若夏花的脸都觉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但他再怎么不承认,她说的也都是事实,韦珺之涨红着脸想了半天,都不知如何反驳她,甚至连话都插不进去,只好面色难看道:“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话说得难听?”唐沅挑了挑眉,嗤道,“韦珺之,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唯一的优点便是你的名字,跟你这人符合得很,是个名副其实的伪君子,毫无风骨,毫无担当,毫无廉耻,更枉生为人。身为你的妻子,我感到十分羞愧,这个名号让我抬不起头来,让我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正好,我看沈小姐对这个称号倒是心向往之,我们也算一拍即合。”
她转头看向沈月瑶,举杯遥敬:“恭喜你,沈小姐,你不用做韦珺之的妾了。”
韦珺之惊怒:“戚笑敢,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唐沅轻笑了一声,端的是云淡风轻,“韦珺之,我要休了你。”
第131章 被牺牲的原配(4)
我要休了你。
这几个字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韦珺之心上,他脸色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唐沅,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怎么,韦大少爷出国太久了,连母语都听不懂了?”唐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里是浓浓的嘲讽,“还是说,你还做着娥皇女英的美梦呢?那不知你是想让沈小姐做小,还是要我退位让贤?”
她勾了勾唇角,皮笑肉不笑:“小时候学堂里先生都教过一个词,叫痴人说梦。我看你虽然长得丑,想得倒挺美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