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颠覆 [vip]
离着数个院落的国公府密室内, 烛火通明。
女官听荷扶了临泽公主,朝一张铺了软垫的红木圈椅上安坐了。
密室里除了她两个,便只还有个靖远侯萧元洲了。
男子柔和清俊的眉目在灯火下泛着冷色, 右眼角下的那颗泪痣, 将堕未堕的, 显得有些妖异。
他躬身朝上头行了个礼,含笑道:“这两日母亲总不见我, 倒还未及恭贺您寻回了小妹。”
本以为嫡母至少会像往常般,周旋客套两句。却听她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族老们都见过她了, 本宫已与武钦侯商定,族长之位, 便由她来继承。盐铁之权,暂由武钦侯监管。”
这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完全不容置喙地命令。
没想到嫡母会如此直白,萧元洲先是愣了下,继而又笑着说:“母亲用心良苦,这是要将萧家的权柄交托到妹夫手中。”
“对, 这丫头心软无势, 名分上,本宫便想为她多争取些。”
“母亲容禀, 儿子与小妹并无血缘牵绊,也早已颇为喜欢……”
“你不行。”
这一声厉喝打断显得十分突兀,萧元洲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也不再有任何往日母慈子孝的作派了。
临泽公主本是个清冷严厉的性子, 因陈氏自尽, 他五岁被托到了国公府上, 也就是头两年, 朱菡年轻未生育,还时不时会抱着哄哄他。后来,他年岁大了,又遭逢庚巳之乱。朱菡更是性情大变起来,一味地只是严训教养。
若说母子之情,那绝对是不浅的。可萧元洲有心结,他知道自己出身低微,长公主又总是拿他同萧国公相比,一直以来,都对他的天分资质不甚满意。
如今,亲生的女儿找了回来,她便更不会为自己这么个养子来筹谋了。
“哈哈……”萧元洲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他两手一摊,状似本性毕露地嗤道,“听说西北也定了,边将军的女儿海长县主却殉了国。儿子好像记得,海长县主的刀法心计举世罕见。连她那样的人都遭了难,有些人未必能回来。也许小妹到最后还是钟情于我呢?”
临泽公主凤眸幽深,这几年,她是越发看不懂这个孩子了。想了想,抬手作了个和蔼的招手动作。
当靖远侯迟疑地靠在养母的身边,但见她扬手仔细地抚了抚他清俊的面容,忽的眉角眼梢都透出亲和,开口却语出惊人:
“元儿,你的母亲陈氏,当年以死逼得我一未嫁女儿多了个养子。今日,因了你对权势的贪迷,我,就要归入尘土。”
原还是目露恨色的男子难以置信地猛地抬头去看她,临泽公主却只是点了点头,而后阖目靠座,模样疲累至极。
等萧元洲听完女官听荷的陈述,不禁失态地喊道:“宫里那些都庸医吗!娘,儿子这就派人去各省,遍寻名医……”
“不必了,本宫的病早就拖得太久了。”临泽公主睁开眼扶了听荷起身,“元儿,你可还认我这母亲?”
萧元洲动容,当即正色跪倒:“阿娘有话,只管吩咐。”
“好!我要你倾尽一生,辅佐萧氏一族,护佑嫡妹,忠于主上。”见养子艰难决绝地终于点了头,朱菡欣慰长叹,笑着朝他身后一指,“我作的主,停了阿笙半年的药。她如今有孕了,去吧。元儿,权势富贵点到即止,你该好好看看身边人了。”
等长公主离开后,那个温柔高挑的女子,神情颇紧张地跪了下去:“侯爷恕罪,是公主不许您知晓。”
萧元洲眸色复杂,将人拉到了怀中:“起来吧,你又能做的了什么。”
靠在他肩头,阿笙空茫无神的眸子蓄满了泪水,她眼盲多年,只知一心一意地跟着这人。
日月如梭,从大暑到仲秋,也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
两个多月来,福桃儿得了这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四处走动极是方便。虽说担心东南的战况,可也没只是闲坐枯守的。
利用身份之便,她请了许多老农,一同将新传进的几样作物好生培植了一番。除了上回的‘番麦’外,还发现一种叫‘番薯’的作物,栽种简单易活,食之香甜包腹。
除此之外,她还将食肆扩大经营了数倍,还未鹊影开了家卖刺绣脂粉的铺子。
日子如流水一般,只是有一点十分奇怪。在国公府里,临泽公主却几乎并不召见她。偶然她去请安问好,也十之八九被拒之门外。
反倒是一个盲女,叫阿笙的,时常来她这里作陪吃点心。
连带着见到靖远侯的次数,也远远多过新认的母亲。
福桃儿已经能十分顺畅地唤他‘阿兄’,这个男人又恢复了儒雅温和的举止。来的时候,萧元洲决口不提从前的纠葛,还时而带回东南的捷报。一切都好像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看似风平浪静之下的京城,实则暗流汹涌。
景泰七年九月初四,寒露刚过。东南大捷的消息在二旬前便已传来,楚山浔来信说,快马轻骑,应当就在这两日里便回了。
这一日,福桃儿回了趟晚晴斋,整个院落里遍撒金黄,是老银杏过早褪叶的盛景。
就在她倚树翘首,想着今日不知他会不会归家之际。管事郝通忽的失措慌张地冲进院来。
“不好了,不好了!宫里出事了,百官连同王宫亲贵都被扣下了。夫人啊,您还是快收拾了出城避一避。”郝管事急得话也说不囫囵,“您信我,这像是要出大事的。”
“可楚大人这两日要回来了。”福桃儿凝眉思索,到底是有些预感的,“快,咱们往南去渡口。”
行礼细软一应皆不要了,她随手抓过丫鬟滕九的手,带了几个人就朝拴马的侧门去了。
然而还没上马,就有几十个荷甲重剑的羽林卫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世子爷,圣上召您呢。”
庞公公战战兢兢地说了句,指出了她的身份来,就有领头的一个将士过来。强硬却还算恭敬地一指车轿道:“请世子上车,莫让我等难做。”
唯有丫鬟滕九执意要跟着,福桃儿忙按了她的手,耐心哄道:“去食肆找你鹊影姐姐,千万莫要乱跑。”
被重兵保护着进宫的路上,福桃儿想了很多。一会儿忧思惧怕,一会儿又镇定下来。这一刻,她不会料到,往后的许多年里,只要想到这一日,便会后怕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