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离忍不住嗤笑一声,讥讽道:你们府衙是多缺人手?怎么你一个人就把红脸白脸全唱了?吓唬谁呢?
审讯人手上猛地往下一滑,坚硬的指虎直从裴郁离的锁骨上擦了下去,衣物丝毫阻不住那道火辣辣的触感,指虎走过的皮肤当即都要撩起火来。
那指虎的四个方棱抵在了裴郁离的上腹部,审讯人面色凶厉,拳头骤然发力,继续喝道:为奴十年、戕害主家,残杀病弱女子、弃尸荒野,畏罪潜逃、目无王法,满嘴谎言,拒不认罪!我且问你,画不画押?!
裴郁离只觉腹腔中的脏器都被他那力道挤到一边,前胸真要贴上后背,一时间只想干呕,没能说出话来。
那审讯人另一只手又迅速捏住裴郁离的下巴,不给他干呕的机会,只猛地向前一拉又向后一甩。
嘭地一声,裴郁离的后脑结结实实与身后的墙面来了个对撞,撞得他当即眼前一黑,脑子里哐当哐当地荡着回音,什么想法都生不出来了。
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作案手法,给我一一交代清楚!审讯人还在呵斥,别以为能逃脱罪责,矢口抵赖对你没有好处!
裴郁离从晕眩中堪堪找回了神志,脑袋里突突突地点着炮火,腹腔还被那指虎碾着,他吐出一口气,闷哼了三声才高声道:怎么没好处?我不认罪,大魏哪条律法能强迫我认?!
这审讯人认定了他就是凶手,从头至尾的审问都是以证据确凿为前提。裴郁离百口莫辩,只是气极。
天道王法竟也成了你们这些罪大恶极之人脱责的倚仗了?审讯人中气十足,声音自然更大更亮,我念你年纪轻轻才对你客气,现在就叫你尝尝厉害!
说着,他那拳头在裴郁离的腹部狠狠一旋,用着千斤的力量往前死死一顶。
裴郁离脆弱的胃在那一刻简直要炸成碎片,又像是直接在他的腹腔中被碾成了一滩烂泥。毫不夸张地说,他甚至听到了噗嗤的声音,紧接着,他竟觉得腹腔中漫出了一股粘腻的血流。
这股痛感实在过于强烈也过于直观,裴郁离整个人都顺着墙壁往上一窜,眼睛里瞬间流出的全是迷茫。
他痛懵了。
究竟为何下此毒手?说!
裴郁离额上的汗噗噗下流,就像是瓢泼的大雨兜头淋了下来一样,他的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遭,刚想开口回话,却觉嗓子里充斥着一股铁锈的味道,舌头好像被什么黏糊糊的恶心东西给黏住了。
他从剧痛中拉扯出了一丝恐惧,那是对于死亡的恐惧。
审讯人应当是不敢让他死在刑讯中的,可又显然高估了他的承受能力。
连续几日的奔波与一颗始终高悬未下的心都是对他这条命的迫害,更别提这几日谈都谈不着的饮食与作息,还有之前在天鲲牢狱生生受下的那三脚。
这些似乎都在此刻发了力,和那审讯人没轻没重的刑罚一起,与裴郁离好不容易生出的对这人世的眷恋唱起了反调。
裴郁离动了动干涩起皮的双唇,眼皮子往下一掉,正看到了审讯人抵在他腹上的那条小臂。
大部分都被衣袖遮盖,唯独露在外面的腕骨绷出了个尖锐的凸起,从那手腕震颤的频率也能看出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刨坟都不带这么刨的。
裴郁离的沉默似乎让那审讯人很是不满,他倏地将拳头收回,与此同时,裴郁离发出了一声遏制不住的哽咽。
那拳头于半空中往后拉了足有一米之长,携着拳风猛击而来,指虎上的红锈也刺眼极了,裴郁离终于扯开了被血糊住的嗓子,嘶哑着道:你确定吗?
比起这话里的内容,审讯人先被他的嗓音惊了惊,拳头在他的身前骤停。
裴郁离断断续续地涩滞道:你这...一拳下来,我保证...先犯杀人罪的...会是你自己。
审讯人审过许多犯人,还是头一次碰上长得像个白瓷、身子也像个白瓷的!哪有这样一碰就碎的!真正的重刑他都还没上呢!
可裴郁离显然不是在危言耸听,他的整个腹腔连同胸腔都几乎要麻木了,身体也止不住地开始痉挛。
审讯人面露慌张,判断了情况后立刻对着牢门外喊道:快请大夫!
赤甲在长川港附近包围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在这半个月里用铁皮军舰的威严帮助天鲲重塑了内部结构。
天鲲戍龙如今融为一体,两家的总舵分舵都要治理。
用人之际,寇翊直接被顶上了副帮主的位置,代替重伤未醒的范岳楼整肃帮派。
帮中大小事务极其混杂,寇翊拖着病体残躯,一个人硬是分出了几个人的精力,每日尚只能休息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这一个时辰还是窦学医强行用药物为他续出来的时间,否则他不是不眠不休,也得是被噩梦侵扰不得好眠。
实话说,寇翊整个人的状态都在崩溃的边缘。
小北舵的两名帮众遵照寇翊的吩咐,也在陆域停留了半个月。
城南医馆调查过了,李府出事当日的那名值班大夫不知所踪。
普绛寺去过了,当日守在佛殿中的两位大师和三名小僧一同结伴出外游历,据说是去了西南。
那名叫桃华的侍女不知住在何处,属下正在搜寻。
小裴自那日被府衙官差带走之后,便一直在大狱当中。据属下调查,小裴第一日曾于牢中受审,后来的十几日却无人去审,似乎只是关押,没什么特殊情况。
还有一点,属下查到,小裴登岸当日曾去往大统领府拜见,声称自己是罪臣之子。
这些就是半个月里小北舵帮众汇报给寇翊的全部信息。
好消息是,至少确定了裴郁离身在何处。
坏消息是,要想将他从牢中救出,症结就在于这些人证身上,可人证全都消失了。
或许是官府将人质保护起来,又或许是,背后的推手将人质藏了起来。
还有,既没有认罪画押,为何只审一次?怎么审的?用刑了吗?
罪臣之子是何解?裴筠的身份是真是假?又有无后患?
寇翊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吩咐道:去找,即便是翻个底朝天,也把那些庸医和尚和侍女找出来。
帮中要务缠得寇翊无法脱身,范岳楼的命还悬于一线,他更是不能离开。况且抓走裴郁离不是旁人,而是府衙,是不能硬闯的地方。
寇翊越想越觉得胸口疼。
裴郁离之所以前往陆域,就是为了替他搬救兵。救兵搬来了,可裴郁离却一去不回,这对寇翊来说比起凌迟还不如。
满心的愧疚和担忧压不垮他,无力感和不知所措才是最要命的。
此时此刻,除了寇翊,还有其余人正在担惊受怕。
我在赌船上亲眼目睹他与老三在一起,他对我们周家又有敌意,这敌意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周元巳与其兄周元韬共在厅中,两个人都又是疑惑又是忧虑。
你近日调查老三,可有调查出结果?周元韬问。
周元巳眉头紧皱,答道:他化名寇翊,在天鲲帮混得风生水起。若非此次共乘一船,你我兄弟二人只怕要等他打上家门都反应不及。
道他入海喂了鱼,没想到竟入了天鲲帮。
可不是?涨潮的海水不可能淹不死一个十岁孩童,他是被人救了。
这些暂且不论,你说老三在船上阻挠了你巴结秦昭,此事难道...
周元巳与周元韬是同样的想法,更加坐立不安:当时我只觉得老三对我不满,因此多加阻挠。可那姓裴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裴瑞独子,又安然无恙地从大统领府走了出来,这事情还能这么简单吗?
两兄弟共同沉默了片刻,周元韬又问:姓裴的认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