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公子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样,绕着圈子敬了顿酒,自嘲道:倒霉了,倒霉了!
王家出局挂头三十九人。
听到这话,方王两位公子勉强能够保持神色如常,倒是周元巳神情微微顿了一下。
那战必赢说好了维持六七成的胜率,怎得这么快就赶了这么多人下场?岂非做得太明显了?
周元巳与贴身奴仆对视一下,眼神中有问责的意思。
贴身奴仆赶紧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错,会去多叮嘱战必赢。
这战必赢是周元巳重金从北方请来的赌手,自视甚高,性子难免桀骜,是得多盯着些。
周家出局挂头十六人,候位挂头补上,共剩余八十五人。
周兄运势也不错啊!
酒桌上的互相恭维又开始了,周元巳举起杯应和上去,没再分出心思想其余事。
清点完毕,接下来就是照例询问是否有人自愿成为活挂头。
那自然是无人。
裴郁离收也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回过头去,下意识寻找寇翊的身影。
斗鸡场旁没有,舱口处没有,整个活挂头区都没有。
被迫出局的活挂头中还有乱喊乱叫着极度不甘心的,也有断手断脚嚎啕大哭着的,都被小厮们拖着拽着往下层去。
二楼传来一声呵斥,是这些挂头的鬼喊鬼叫声扰到了贵客们,同时也碍着了高台侍女尚未说完的话。
场间混乱,裴郁离还在寻找寇翊,便觉被谁撞了一下,衣摆被人扯住了。
他低头一看,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双手紧紧攥在他的衣摆上。
那手的十根手指的第一个关节尽数被斩断,断裂处噗噗冒着鲜血,抓人却像鹰爪一样紧。
我不走!我不走啊啊啊我还没输!抓住裴郁离的挂头发髻都已经散乱,歪歪斜斜地趴在脑袋上,看起来滑稽极了。
那挂头是把裴郁离当人形柱子,用着鲜血淋漓的手钳住人赖着不走。
旁边有一名小厮扯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外拽,一听那挂头在喊叫,心里一抖,赶紧蹲下去捂他的嘴,低声喝道:叫什么叫!乖乖呆着!若惊扰了贵客,没你好果子吃!
呜呜呜那挂头拼死挣扎,血迹滚烫,顺着裴郁离的衣摆往下滴落。
小厮脑门冒汗,又不敢大声训斥,一边嘀咕着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去扯。
裴郁离被带得摇摇晃晃,身形不稳,直要往前扎。
他真是这出闹剧里最无辜的那个,无论是那鲜血还是耳边的吵嚷,都刺得他头疼。
放手!放手!小厮顾不得管周围人,一只手捂着那挂头的嘴,另一只手赶紧去掰他的手指头。
手上的力气都还没落下,面前刀光闪现,一道锋芒贴着那小厮的手指尖利落而下。小厮顷刻间头皮发麻,反应不及,一屁股向后坐到了地上。
那断了手指头的挂头捧着一片衣袍,也一头扎了下去。
裴郁离跺了跺脚,站在原地微微弓身,将青玉枝沾了血的刀尖往那挂头的脸上蹭了蹭。
这才归刀入鞘,含着笑问那小厮:兄弟,你们这是要把出局的挂头带往何处啊?
小厮咽了咽口水,顿觉眼前这笑容都有些可怕。
虽说方才那短刀并未伤着任何一个人,可那刀口寒光贴着他手指尖过去的时候,其中的狠厉决绝毫不遮掩。
小厮到现在还觉得后背发凉,揣着一丝惊惧老老实实地答:去下层仓库。
下层仓库不都是活畜食材一类?难不成还关人?裴郁离起了些好奇心。
出局的活挂头不好管教,因此下层是有几间屋子用来关人的。
哦~裴郁离点点头,又斜了一眼地上那狼狈不堪的挂头,直起身子走了。
一日时间到,场间贵客可换挂押注。晚间赌场不闭,各位随意。
高台侍女又宣告一句,下台离开。
有其余侍女端着银盘走向赌桌区域,将那银盘端端正正置于徐公子的面前,道:公子以二百两保周家挂头,如今尽数归还。
裴郁离从第十一局走狗局开始,一直连胜,将周家挂头手中的二百三十二两银子全赢到了手中。
因此,为他做保的两位富户就可以收回此前付出的银两。
徐公子心情很不错地笑道:我就说嘛,小裴争气得很。
侍女配合着笑,又说:注盘已开,公子们可再次选人押注。
这下注和保挂虽都统称为押挂又或是押注,却有所不同。前者是赌局,各有胜负。后者是资助行为,保挂头不出局罢了。
席间少爷们今日也观察了赌局情况,各自心中都有人选。
大部分的人会选择胜率稳定的挂头去押注,因为胜率稳定就代表着水平稳定,局面是基本可以料见的。
有少爷争先拿出一百两银票,说:我押周家一号挂头。
我也押他。
哎徐兄,有人问道,你呢?不会还要押那美人吧?
徐公子将银盘上的金色绸布掀开,里面躺着一叠银票,正好二百两。
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当然押他,他今日表现得还不够好吗?
表现是不差,可也太不稳定了。那人答道,像他那样的,一输输到底,一赢赢到底,今日瞧他后半场风生水起,万一明日又倒霉鬼附体怎么办?谁敢赌他这五成的胜率啊?
我赌的不是他胜,徐公子眯了眯眼,道,一掷千金又如何?我要的是美人入榻,巫山云雨。
哟...
话说得这样直白,公子们都哄笑了起来。
不先舔舔手了?我瞧着你对他那条舌头更感兴趣啊。
徐公子毫不避讳,戏谑道:是感兴趣,舔完手也得舔舔其他的地方,爽就爽个彻底。
这些人越到夜间越精神,既然都上了这艘赌船玩到这种地步了,谁也不必装什么谦谦君子。
说话捡着最露骨的说,玩儿也得捡着最露骨的玩儿,这才有意思。
一群人还陷在旖旎的想象里嬉笑,嘭地一声,桌子抖了抖,唤回了所有人的神思。
一把长刀扣在桌沿上,寇翊不知何时到场,抽出个椅子,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寇公子啊!侍女热络的声音响起,正找您呢,您保挂的金珠,可尽数归还与您。
寇翊面色不虞:不用还我,我要押注。
桌边公子们互相看了看,对这凶神恶煞的天鲲管事还有点忌惮,顺带着都在想:原来他就是那押金珠的寇公子。
侍女浑身都是眼力见儿,一听这话,立刻将呈金珠的银盘子放到寇翊的脸前。寇翊将那银盘上的绸布一掀,拎出那袋金珠放到注盘上,又说:押周家新入局的那位。
侍女便道:那位是十九号。
寇翊一身劲服黑衣,江湖人士的打扮,坐在华服贵衣的富贵公子之间,难免有些突兀。
可他自如的神情和那份生人勿扰的气场却笼罩了整个赌桌,好像这是他的主场,而那些公子们才是借坐的一般。
昨日押金珠还是哑着声地押,今日就押到众人面前来了。
公子们都有心思,觉得这行为是在挑衅,可又不知是挑衅谁。
方才他们的调笑言辞也不知被听去了几分,难不成这大爷这么玩不开?江湖人士不该如此拘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