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吵闹声围绕在餐桌前,令人唾涎欲滴的香气充昏着整个房子,人群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如走马灯般不断在眼前游走而过。
无法认清的脸庞在眼瞳上没法烙下痕跡,只好苦笑迎合。不知不觉被遗下般,在人们间形成似有若无透明的存在。没能寻找自己的位置,唯有躲藏起来的想法一直縈扰着思绪。与此同时,对没有映入谁人眼瞳中的事情而感到庆幸。
与被忙碌折磨得喘不过气来的平日相异,家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奇就奇在这天非节日时分,大家却一副提早迎来新年的模样。
不过,箇中原因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回来了!」
驀然闯门而入,一脸面露悦色的男人佇在门口,随即成了眾人的焦点。
瞥见那几分熟稔的容貌,她也不由得愣了一下。那稍变得消瘦双颊,长满鬍渣的下巴,额前的黑发比先前似乎来得稀疏。
那是她的叔叔,也就是作为她养父的男人。一时没忆起有多久没再瞥见那张脸孔,唯有叔叔比过往更不修边幅的想法浮上脑海。
一察见那笑逐顏开的脸容,大家禁不住内心的喜悦,喜形于色走上前去迎接。尤其是叔叔至亲的母亲,甚至欢喜得几近落泪。
今天,是久日不见的叔叔出狱回归的日子。
坐牢的原由年幼的她没有被大人们告知,在亲朋戚友七嘴八舌的言谈间隐约能够洞悉些情报。叔叔大概因工作上与人争执起来,其后因对方的不忿而不慎入狱。可是实际原因作为后辈的她却不得而知了,何况她对此亦不感兴趣。
得知叔叔霉运已过,亲友们纷纷临门祝贺。为洗去那段凋零的日子,母亲在这天也格外热情阔绰,饭桌上的菜式比平常丰富了数倍。单是嗅到饭香,肚子便不争气地传来一阵鼓动。
无暇应酬与她无关的亲戚们,早早溜去的她一直与母亲窝在油烟充天的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饭与餐桌。
听见外头传来的唤声,正要端着饭碗步出厨房的她不耐烦地应声:「来了!」
刚踏出厨房,她却因映入眼前的光景不禁一怔。「嗯?」
本以为只有叔叔回来一事,却没料到有意外之客人到访。
那陌生的脸庞,在眾多脸相中尤其突出,一剎夺去了她目光的所在。五官标緻也不失男性的优雅,高佻的身材也成了触目的理由,简洁纯朴的衬衣打扮也显出了几分贵公子的魅力。
这个男人是谁?没有看过的脸,但可以确定的是并不是叔叔的亲戚。从样貌观察,此男应该比她年长好几岁,目测约二十出头左右。
双眸瞇成一线,一脸微笑却不能从其察见任何想法。看似訶諛奉承的笑脸,不知在思忖甚么的表情,一看就有种反感油然而生,总之不是她讨喜的一型。
那半瞇着细长的黑眸剎时往这边投来目光,害她双肩一颤身子下意识僵硬起来。像是被对方的双瞳给钉起了身躯,不能动弹。
男人悠然的步伐越渐走近过来,敲动胸口的悸动在耳廓也越发响亮。在彼此快要撞上的眸间,她甚至觉得心脏要停止下来。
「誒………?」可是事实并没如想像中发生。
厨房的门口很狭窄,堵塞在门扉的两人肩膀几近要碰撞,却奇妙地留有一丝空隙。男人的头颅越过了她的头,伸头张望厨房里头。
「阿姨你好,今天到府上用餐打扰你们了。」
男人漾着恭敬的微笑,赫然的问候令正忙着的母亲一时不知所措,只好苦笑回应。可是此一举动却挑起了她的反感。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到别人家来人站在面前竟然把人无视掉了!感觉真不好。下意识噘起嘴巴,皱起双巴。
算了,反正以后都不会再遇到了。
***
梦魘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每度瞥见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一副自家人的模样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她家的饭桌上,眉头一挑才察觉事情不对劲。
叔叔会带客人来家用饭已经令人惊愕了,何况一向封建思想的叔叔竟然还让这个男人每天都待在家里,亲切地对待他如一个儿子一样。
每次察见这个男人的存在,就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儘管她对这个男人有所忌讳,总觉得在那笑容背后不知在思忖着甚么,但邀请他却是家人的决定作为后辈也不能有任何微言。
只好每次避免与这个人有任何接触。纵使她这么想着,骤然发现相见的时间却越渐增加。
她也尝试过正面正视他,不愿以单向的思想去侧目这个男人。可是每当面对这个人,只有厌恶悄然瀰漫着脑海。无论凝望多少次,那双目也不曾投视过来。
这个怪人怎么到别人家来连至少的礼貌都不会!哼,那她也不打算把他当作客人看待。
孩子气地与自己赌着气,噘起嘴巴盘起了双手。一时不由得为自己似乎对那个人的事情太在意而挑起眉头,不悦地回首再打量那个男人。
「……!」一瞬,双肩因惊慌而不禁一颤,神色为不知所措而不晓得该把视线往哪看。
因为,目光对上了。
那双黑瞳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奥秘,漆黑间如星际间闪烁的星屑,略带透明的眼瞳牵动着她的注视,稍有不留神似乎就会陷入那深邃的瞳孔之中。
无比綺丽的眼眸。对上的剎那身子彷似触电般,几近闭息。
愣了一下,心脏再度猛地跳动,如堕进深海赫然获得一丝氧气,意识也随即传来某个警号。「………。」齿间不忿地咬紧牙关。
也不懂得原由,但那么一剎那感到不甘心。好像被耍弄,被看透了心思一样,好讨厌。
她狠瞪了他一眼。
不过在那之后,这男人不再背地里悄悄窥视着她,而是更加明目张胆地直瞪着她。
「可以和我谈谈吗?」
还记得那天是中秋节,每家每户都掏出了灯笼与蜡烛。
明月高掛于黑幕的夜空,往这片大地洒下了皎洁柔和的月光芒。月色之下,人们三五成群传起了愉悦的欢笑,大人们注视着握着小灯笼的孩子们欢天喜地奔跑的模样,一边对着圆月谈着间话品嚐起月饼的味道。
她的家里也不只有月饼衬托这个庞大的节日,饭桌上盛满了猪肉与水果还有一些小吃,丰盛的食物令人唾涎欲滴。然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趁着傍晚时分买来的。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间?节日都不陪陪家人而跑去别人家。
儘然内心溢满了不解的疑问,但她仍然不把男人的存在放在眼内。瞥见他愜意地与长辈们聊天时,她决定闭嘴不谈。
在享用过晚餐过后,她也懒得参入母亲们的对话,早早结束了晚饭的收拾工作便欲想移步走回房间去。
「啊?」可是佇在房门前,却有巨大的阻碍妨碍她迈步向前。
她一直都不打算与此男打交道,也不愿与此人有任何牵连。安分守己地佇在一旁,河水不犯井水,却被人率先打破了这条楚河汉界。
那男人的脸庞上没有漾起一丝情感,与平常显露在人前那嬉皮笑脸的微笑全然相异,板起的脸丝毫不能从其上观察任何思绪。
背靠着门扉,盘起了双手,曲起左脚单腿站着。那双黑眸笔直地瞪着她看,总觉得被人监视着的模样,甚至快要鸡皮疙瘩。
「干嘛?」她忍不住打破这股令人窒息的静謐。
「可以跟我谈谈吗?」
似乎以为客厅传来的嘈杂盖过了那低沉的嗓音,对方再次重复前一句话。
她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个人对她搭话,不禁挑起了眉头。就连声音也与平常那嘹亮的嗓音不一,语调听似不带感情,卸下了与长辈们交谈时的压力。
也许,这才是这个人的真面目吧。
「……,」可是,她对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只有无限反感。「滚开。」
也不管对方有否走开,脚步已经踏了出去。见状,男人也不得不从门前走开。
喀咔一声,步伐便步入了房间,连头也不回也不屑于回首回望那个男人此刻脸上漾着的是何等的神色。
只有微弱的一声从后头传来,
「特别霸道的女孩。」
继而消失于门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