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喝茶休息的时候,外面又来一帮人,一下子把小小的茶摊给坐满了。一位青年男子走近他们这张桌子,看到柳湘莲,惊讶的说道:“柳二哥,竟然在这遇到你?好巧。”
落春闻言看了过去,见眼前是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青年,皮肤黝黑,一双圆圆的眼睛,笑起来人看着憨憨的,雪白的牙齿在黑色的皮肤衬托下越发显得白。
柳湘莲看到来人,诧异的说道:“霍青?”目光朝他身后看了过去,落到一位魁梧的中年汉子身上,大声打着招呼:“霍镖头,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坐在位子上正大口喝茶的之霍镖头闻声看了过来,见是柳湘莲,忙起身大步走了过来,走近前之后,哈哈大笑道:“今天这是什么日子,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柳二爷。”在柳湘莲这张桌子的空位上一点也不客气的大刀立马的坐下,目光落到和柳湘莲同一张桌子的落春和郑嫂子身上,眼神中带着疑问,说道:“这两位是和你一起的吗?”
柳湘莲赶忙介绍,并将他们三人走在一起的缘由简单说了出来:“霍镖头,这是我一位朋友的妹妹,姓贾。哦……这是她家的仆人。她们主仆二人进城找哥哥,因为安全问题,所以我帮着护送一程。”
“姓贾?”霍青听了柳湘莲的话,看了落春一眼,惊异的说道:“上次我遇到冯公子和陈公子他们在一起喝酒,他们在席上提到柳二爷,说柳二爷红鸾星动,姻缘红线牵,那说的是不是就是……”
霍镖头听了儿子这话,心中暗叫不妙,这话哪里是能在这里当着这几个人说的,赶紧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挨着他坐下,打断他:“哪来里的那么多废话,还不赶紧坐下来喝茶。”让父亲这么一打岔,霍青到了嘴边的“……就是这位姑娘?”没来得及说出来,被父亲这么一拉,一打断,再看柳湘莲的神色,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莽撞了,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没把这话说出来,赶紧老老实实的坐下来闷头喝茶,生怕说错了话,再也不发一言。
柳湘莲知道霍青个性鲁直,是嘴巴比脑子快的那种人,因此刚才的话乃是有口无心,何况要怪,也该怪喝了点酒就四处乱说的冯紫英和陈也俊,再说,到底霍镖头及时拦住了他的话头,下面的话并没有被他说出口,因此在场的哪怕心知肚明,都清楚他要说的是什么,但是因为最终并没有说出来,所以还是能装糊涂的。
想到“装糊涂”,柳湘莲忍不住偷瞄了落春一眼,见落春坐在那里喝茶,恍然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面对落春的这种平静,他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松了一口气。失落的是,他不知道落春这个态度是真的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出来。或者在他心里,隐隐约约的是盼着落春知道他的心思的吧;之所以松了一口气则是因为落春的这种平静,让他不至于因为霍青的口无遮拦而在面对落春时变得尴尬,毕竟这个时代,婚姻大事是讲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他若是看中落春,应该找媒人上门向贾赦和邢夫人提亲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在落春这个闺秀面前有些有的没的。
柳湘莲收拾好情绪,一面给霍镖头道岔,一面岔开话题问道:“对了,霍镖头,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呀?”霍镖头接过柳湘莲递过来的茶杯,答道:“前几日我们镖局接了一桩生意,往西北押送一批药材。因为镖局之前一连接了好几桩生意,人手大多都被派了出去,这样一来,镖局里的人手就不够了,所以我被老板派了出来,找几个帮手回来。”
看了其他座位的人一眼,柳湘莲点点头说道:“难怪,我说跟着霍镖头一起过来的这些人我还好些我都不认识,我还以为这是你们镖局最近这些日子新招的人呢。”
在柳湘莲向邢夫人诉说流放道路上官差对犯人和家眷的种种猫腻之后,曾经就关于薛家如何上路的问题,邢夫人问过他,该怎么办。当时柳湘莲就说,类似这种情况,薛姨妈和薛宝钗最好是跟着有名号的镖局一起上路,这样的话不仅她们母女的安全得以保证,而且开镖局的,功夫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要黑白两道都能吃的开,因此薛蟠的安全也能得以保证,安全抵达流放之地。
落春听到霍镖头说是“去西北”,心中一动,想开口和柳湘莲说什么,但是目光触及到霍镖头和霍青,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在桌子底下轻轻的踢了他一脚,然后在柳湘莲以目看过来,询问的时候,对着霍镖头父子二人轻轻示意。柳湘莲一开始没明白,落春见状,用口型做了个“薛”字,他恍然大悟,忙问道:“霍镖头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大概还有个四五天的样子。”霍镖头说道:“客户那边还有点药材是从南边拿船运过来的,也就这两天到。等药材运到了,码头上卸货再重新装车,还要花点时间,所以大概还有等几天才能出发。怎么,柳二爷有什么事吗?”
柳湘莲忙道:“哦,是这样的。我一位朋友的亲戚,家里的男丁犯了点错,被流放到西北,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所以在他被判了之后,他母亲想带着女儿一起跟着过去。只是她们两个女子出门不方便不说,而且人生路不熟的,想要去西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我想着,如何时间上合适的话,想让她们母女二人跟着你们镖局一起上路。”
“没问题。”霍镖头一听是这样的小事,立刻答应了下来:“柳二爷进城后,你看一下你朋友的亲戚上路的日子,如何赶得及,通知我们一声就行了。”这种事他们常遇到,不过就是带两个人的事,既帮了柳湘莲,又能顺便多赚一点钱,何乐不为。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柳湘莲和霍镖头约好,然后和小二算清了茶钱,跟落春、郑嫂子起身上路了。路上,在柳湘莲讲述了官差对流放的犯人和家眷的种种恶行之后,落春觉得自己都落下“被害妄想症”了,明知道若非不是靠谱的人选,柳湘莲也不会和霍镖头他们说这个,但是还是有点担心因为有些不放心的,想进一步得以确认的问道:“柳二哥,这个霍镖头所在的镖局可靠吗?不会做出什么监守自盗的事情来吧?”
柳湘莲理解落春的这种忧虑,对她笑笑,非常确定的说道:“你放心,霍镖头所在的镖局也是百年的老字号了,到了现在已经传了三代了,这种一代代传下来的老字号,靠的除了祖上留下来的人脉,就是好口碑。里面用的人,也都是身家清白,并且在进去做事的时候,也都是有保山的,这要是进去的人行为不端,这保山也要跟着吃瓜落的。再说,霍镖头将儿子都带进了镖局,显然是想着让下一代继续吃这碗饭的。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会砸了自己和儿子的饭碗。”
得到柳湘莲的保证,落春这才放下心来。三人进了城,来到薛姨妈家。郑嫂子站在门口使劲敲了几下门,等了好半天,不见动静。就在以为他们以为院子里可能没人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从门缝里露出薛宝钗的一张脸来。
薛宝钗看到站在门口的郑嫂子,一怔,不认识,再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一男一女,男的也不认识,女的则看起来很是眼熟。认出落春来之后,薛宝钗看着心中纳闷,她不是跟着大房搬到乡下去了嘛,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并且还是和两个陌生人一起?经历了多场变故的薛宝钗防备心大起,心中狐疑,并没有因为认出落春就有将他们请进家里的意思。
见薛宝钗只是透过门缝看人,并不开门,落春走上前,说道:“宝姐姐,我是落春,我这次来,是有事找琏二哥的。这是我家的郑嫂子,是出了事之后才来我们家的,所以你并不认识;这位则是宝哥哥和琏二哥的朋友,柳二哥,因为我和郑嫂子进城不安全,所以母亲托柳二哥护送我们过来。琏二哥不是前些天被姨妈送信叫过来帮着姨妈处理一些家事和薛大哥的事来的嘛,不知道办的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
薛宝钗听了落春的话,又上下打量了柳湘莲和郑嫂子一番,这才把门打开,身子侧了过去,说道:“琏二哥在外面帮母亲办点事情,还没回来。六妹妹和这位柳公子站在外面怪不方便的,还是进来说话吧。”
落春和柳湘莲进了院子,郑嫂子和薛宝钗跟在后面,一并向屋里走去。落春在院子里没有看到一个人,心中暗想,不知道薛家的这些仆役是被遣散还是被发卖了。等被薛宝钗带进客厅,落春顿时就是一怔,整个屋里宛如雪洞一般,除了一张桌子和几张条凳之外,还有一套粗瓷茶具,各色摆设器具一概皆无,但是墙上还是能看出曾经挂有的挂画之类之物的印痕。屋子里唯一的家具,桌子和条凳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小商贩手里买回来的二手旧货,木料就不说了,做工粗陋不堪,而且坐上去,还嘎吱嘎吱的响,让人担心会不会有坐垮了的危险。
“你们坐吧。”薛宝钗仿佛没有看到落春脸上的惊讶之色,好像家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模样说道:“六妹妹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沏茶。母亲因为身子不怎么好,所以在屋里躺着还没起来,不能出来陪客,有所怠慢,还请六妹妹见谅。”
落春赶忙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我算是什么客,这么冒冒失失的过来,宝姐姐你不怪我就好了,再说这话可是折煞我了。”薛宝钗笑笑没有说什么,拿着桌子上的粗瓷大茶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