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飘过一片云的功夫,方才的夕阳无限好就瞬间变成了大雨倾盆。雨水带着独属于初夏的味道扫进画室,荡在南风的身上。
他起身关上窗,透过落雨的玻璃看向屋外行色匆匆的人群。记得谢晚云说,他出生的那天就在下雨。谢晚云心大,直到羊水破了才知道自己怕是真的要生。当时南译披着个大雨衣跑到街上,愣是半天没拦到一辆车。最后还是他骑着辆二八大杠,把谢晚云载去医院的。
大概是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今天,南风突然就很想谢晚云。在过去的生日里,他其实很少有想起过她。可如今人不在了,南风才发现大概从今往后每到了这天,对谢晚云的思念都将会要轮回一遍。
砰砰——
随着两声不大的敲门声,陆栖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画室门外。
南风回头朝来者轻轻颔首:“陆老师。”
“雨下的这么大,带伞了么?”陆栖桐将还在滴水的雨伞收了,立在墙角。随后从外套的内兜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盒子递给南风,轻笑道:“生日快乐,南风同学。”
南风对陆栖桐知道自己生日的事感到疑惑,可还没等他开口,对方便像已经猜到了他的问题,先出言解释道:“前些天我从你导师那里看到了你的资料,还以为来不及在今天把礼物交给你了。”陆栖桐扬扬唇角:“打开看看?”
南风接过盒子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枚做工极其精致的玻璃胸针。胸针内还画着一个微垂着头,将翅膀蜷在一起的天使。
这幅画南风知道,是陆栖桐的成名作《拥抱》。
“这太贵重了陆老师。”南风关上盒子摇头道:“我不能收。”
“好看么?”陆栖桐并没接,而是凝视着南风的眼睛问。
“好看。”
“觉得好看就证明你欣赏它,有人欣赏便是这东西的荣幸。”陆栖桐拉过南风的手,将胸针再度交还给他:“这是我的心意,不要拒绝。”
陆栖桐的眼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南风见拗他不过,只得点头将其收下,而后仔细放在了书包内部的夹层里,避免磕碰。
陆栖桐环顾四周,皱眉道:“你没带伞吧。”
“没事。”南风转头看向窗外:“雷阵雨一般都下不太久,我过会儿再回家就行。我看天不早了,陆老师也赶紧回吧。”
陆栖桐没动,继续问:“你过会儿打算怎么走?”
南风本想让沈识来接他一趟的,但又怕对方正忙,略迟疑了下才答道:“我,公交吧。”
陆栖桐:“我今天碰巧也没开车。走吧,我送你到车站。”
此时,天空猛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响了个炸雷。
南风看向外头的天色,担心沈识要是回来的晚,小兔一个人在家害怕。
他叹了口气收拾起画具,起身道:“也好。”
……
路面积起了水坑,倒映着的街景霓虹被雨水打碎,化为五颜六色的光斑。
陆栖桐有意将手里的伞朝南风那边倾斜,一侧的肩膀被雨水淋湿。
路过关门的服装店时,他侧目看向玻璃橱窗中两人的身影,眼中隐隐含了笑意。
“我喜欢下雨。”陆栖桐开口道:“不论是人是景,只要隔着雨幕,一瞬间就全都变成了画。”他说着,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南风:“美极了。”
“嗯。”南风此时的注意力正被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所吸引,并未看到陆栖桐望向自己时那别有深意的目光。
顺着南风看向的地方,只见一个穿着连衣裙,长发披肩的女人正挎着包站在屋檐下。她的头发像是被淋湿了,有一束散在肩前打着卷儿。女人似乎很心疼自己脚上蹬着的那双皮鞋,不停地踢着上面沾了的水。
她时不时抬腕看表,又左顾右盼地看向四周,神情间隐隐带着焦急,像是在等人。
就在此时,只见巷中匆匆走出了个披黑雨衣的人,径直朝女人快步走去。女人刚点燃从包中取出的细香烟,还没放到嘴里,在看向来者后微微歪了下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南风的瞳孔登时放大,几乎是出于本能般的,他突然朝着女人飞奔过去。在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瞬间挡在了对方面前,徒手抓住雨衣男没来得及挥出的锋利短刃。
微弱灯光下,血顺着利刃滑落在水坑里,瞬间便与雨水混在了一起。
女人的嘴唇抖了几下,终于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啊——!!!”
她的声音明显提醒了正因南风的出现而感到有些发懵的雨衣男,他低声骂了一句,猛地松开手里的刀转身就跑,瞬间就消失在了雨中。
南风紧蹙的眉直到在确认女人已经无碍后,才有了片刻舒展。他一松手,短刀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南风膝下一软,跌坐在水坑里。他将头贴向冰冷潮湿的墙面,仰头看向漆黑夜空的神情显得有些涣散。
此时此刻,耳畔陆栖桐焦急的呼唤与女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包括不久后响起的警笛声听来都好像都变得不太真切,而在他眼前渐渐浮现出的,是那个亮着一盏孤灯的破旧车站……
如果那一刻,我也像今天这样及时赶到了。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
“他是我前男友,分手的时候他说他要跟我一起去死,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这么变态!”女人被她随后赶来的男朋友搂在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向警员大声说道:“多亏了这位先生,没有他的话我肯定就没命了!”
“太、太谢谢您了!”女人的男友朝南风走过来,试图伸手拉起他:“我送您去医院吧!……先生,先生?”
“不必了,我带他去。”
女人的男友回头看向一旁刚跟警察沟通完,沉着脸走来的高大男人。不知为何,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他有些生怯地向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进一步多说什么。
陆栖桐蹲下身,直视着此时仍未回过神来的南风,强压怒气道:“你真是太乱来了。”他边说边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南风被雨水湿透的身上,又将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纱布一圈圈缠绕在了对方手上。
在触及南风身体的时候,陆栖桐明显觉察到对方仍在发抖。他皱了皱眉,明白他绝不是因为眼下的事而感到害怕。这份恐惧,来自于南风心底从未痊愈的创伤。
“走吧,先去医院处理下。”陆栖桐伸手去搀南风,却被对方轻轻推开。
“不用,小伤罢了。”南风用另只手撑着墙站起身来,神色恍惚地转身就要走。
他现在心里很乱,只想赶快找个地方,独自静一静。
“胡闹!”陆栖桐一把将人拉了回来,终是忍不住地加重语气道:“你是画画的,想都不想就用手去接刀子,上帝给的礼物你就这么不珍惜么?”
闻言,南风稍稍愣了下。这才低头去看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此时鲜血已微微渗出,在绷带下浸染出了一层红。
“你知道这样的手,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拥有?它是用来创造美的,不是拿来挡刀的。”陆栖桐擒住南风受伤的手,将人从雨中又拖回了檐下,沉声道:“我跟警察说过了,他们会送你去医院。之后还有些笔录工作要做。走吧,先上车。”
说完,他手上用力,几乎半强迫式的将南风塞进了车中。
……
双氧水倒在伤口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南风的神志随着疼痛,这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中。
“你这创口可不浅啊,回去以后千万别碰水。”医生拿着镊子边给南风处理边说。
南风皱着眉,待那钻心的疼痛过去后,方才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谢谢。”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急诊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南风!”
单是听到这人的声音,南风便觉得方才还烦躁不安的心情缓和了一些。他看向来者扬扬唇角:“识哥。”
门外的沈识也是雨水夹着汗的浑身透湿。他原本在邝游走后就打算立刻回家的,没曾想中途又被几个客户叫去应酬,席间接到罗郇的电话说南风受伤,吓得连招呼都没跟人打,就直接冲到了医院。
电话里的罗郇无奈道:“虽然我是个典型的无神论吧,但劝你还是带着南风一起到城隍庙找人看看,怎么一天天的尽惹些血光之灾?”
看到南风手上的伤,沈识别提多心疼了。他快步上前,将手从身后按在了南风的肩膀上问:“这么大的雨,怎么不让我来接你?”
南风无所谓地笑笑:“我也不知道会遇见这事儿,早知道就联系你了。”
沈识从罗郇那里已经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明白南风受伤的原因和他当时的心情。可念及这份心情,沈识更心疼了。
“大夫,这伤什么时候能痊愈?”沈识问。
“我说了缝针会更快些,可他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