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理宫一建成,便有常有人来游玩——对很多庶民来说,这种建筑是很少见的,看个新鲜。
至于台上常常会有讲道的人嘛,这个不重要,大家听也是听着玩,听也听不懂。
但很快,事情又开始不好收拾,因为来到蓟城的人越多,而台子,却只有一个,常有心里没数的人,一占便是几个时辰,惹得斗殴横行——观众们倒是对看这个更有兴趣。
这种小事当然不配报到魏瑾面前,崔涞就直接解决了,想上台子,得提前一天申请,各自协调占用时间,没申请的,空着也不能上去。
这办法解决了台上斗殴,但随之而生的又有人买上台黄牛号这种事情,崔涞就懒得管了。
只要开会那几个天没这事就行。
……
随时时间渐渐过去,每天送来理宫踩点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就包括从南朝来的一群年轻人们,七八的东海风浪盛行,安全起见,他们走的河道,由名臣郗鉴带队,在盱眙种了痘后,便不再惧怕徐州的瘟疫,而是快乐地一路游山玩水般地过来。
在过了黄河之后,一行人就从大船换成了马车,用来提高速度,本来他们还不是很愿意,因为马车比不得上大船安稳,但等到了渤海公的治下的道路上时,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长长马路宽敞平坦就算了,四轮的马车还装着一种叫弹簧的东西,走在路上,比在船上更加平稳,加上沿途的粟米快到成熟之季,一路都是丰收之景。
加上沿途的商驿极多,行程甚是舒服,不比南朝的家乡差多少,可家乡那是每人至少有十来个仆从服侍,这里却只是几个人便能做到,也是神奇。
而到了蓟城后,别说这些年轻人,连带队的郗鉴都有些克制不住,颇有乐不思蜀之意。
但好在,他和清河崔氏的家主崔悦有些交情,对方知道他来了,不但亲自来接,还每日邀约,与他共议修法之事。
“君欲如何?”崔悦认真地询问这位颇有才名的友人,“陛下,可有什么旨意?丞相又有何高见?”
郗鉴摇头叹息:“哪有高见?若真有,南朝岂是如此局面。吾这次前来,明面是来相助修法,事实上,却是代陛下求和而来。”
这在意料之中,崔悦为他沏上茶水,这才问道:“可关机密?”
“自然能说,本不是什么秘密,”郗鉴苦笑道,“陛下欲与渤海公划江水而分治,若是渤海公愿意,每年愿向她供以美人钱财,只求平安顺遂。”
崔悦不由得皱眉不悦道:“这,岂非是重起当年匈奴和亲之义?成何体统。”
郗鉴轻抿一口苦茶,才无奈道:“国家倾覆,天下乱久,又哪来的体统?”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崔悦还真无法反驳,反倒明白了这次司马绍也在队伍中的原因:“那,太子此来,也是做人质之属?陛下便一点也不担心么~!”
郗鉴沉默了一下,与崔悦对视一眼,眸中尽是江山难挽的沉痛。
崔悦便明白了,晋帝怎么可能不担心,但如果不他体现一点诚意,怎么能打动渤海公呢?哪怕只是拖延一下,让江东朝廷多有些喘息之机,那这个太子也不亏了,更何况,晋帝还有另外一个很是看重的儿子呢。
“但依我看,”崔悦放下茶水,并不看好这事,“渤海公自起家,便极少做俘虏威胁之事,连吴王父子她都懒得立,又如何会同意划江而治呢?”
郗鉴道:“不试一试,总是不甘,更何况,就算不成,以渤海公之志,也不大可能会动太子。”
“这倒也是。”崔悦点头,渤海公要是囚禁阻止司马绍回国,更高兴的怕是晋帝,因为这代表着渤海公在这方面是可以谈的。
两人又说起了南北的局势,然后都表示了对东晋朝廷的不看好,尤其是因为要夺回盱眙,吴中又有不稳之势,王导为此亲自去见了江东世家,并且渡让了大量利益,才堪堪稳住局面。
就算如此,江东世家还接得不情不愿。
崔悦也说起北方这边,渤海公对内政的梳理和改革之势,简直天下未有,非常有秦皇法家的架势,但又要松动一些,她派去各地主官虽然有些才能,却威望不够,常有错漏,但她就能耐着性子,给这些年轻人机会。
说着,他还举了个例子,先前学校里派出了学生去辽西郡,其中在清点户籍时,和慕容鲜卑起了些冲突,为此,慕容鲜卑的主人亲自前来要求公道,渤海公为此颁布了新法,把慕容鲜卑的户籍也收录其中,以商税抵扣关税,算是将这治鲜卑纳入麾下,这事前后折腾了大半年,还专门弄了个分管草原的自治之地……
郗鉴听得很认真,但更多的是悲凉,相比南朝的勾心斗角,机变百出,北方却是一心弥合内部冲突,此消彼长之下,纵使他有报国之心,也觉得前路穷途,几乎都要提不起抵抗之心。
说了一会儿后,他们皆有些乏了,崔悦便带着友人,在蓟城游览各区风光。
他是崔涞的父亲,当然可以去儿子投资过的工坊,郗鉴也因此有幸见到北方的各种机械。
纵然他见多识广,也被织机、水力锻锤之类的东西惊得失魂落魄,再品尝美食,又去年了表演,崔悦还介绍说今年运气不错,表演的是樱桃姑娘,这位姑娘虽然是新来的歌女,但她的歌和南华姑娘的舞,都是天下至美之物,能看到,是有福啊。
郗鉴听了歌,除了觉得歌里把渤海公吹得太过之外,还起了能不能出钱将这位绝色美人收入家宅的心思。
“那不可得,”崔悦摇头,“这里的姑娘的都向着北方的高官富商们,对入南朝毫无兴趣。”
郗鉴心情甚是复杂,想到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也有被嫌弃的一日,便感觉这世道变得陌生又混乱,正想说算了,便听到一阵喧哗。
抬起头,就看到几名南朝来的士子正上台对着那位樱桃姑娘说什么话,惹怒了周围的观众,正被围殴中。
他考虑了一下敌我差距,又问崔悦,在知道这种事很常见,以及不会出人命后,便当作没看到,和崔兄一起离开,去品尝那个王悦公子在信中曾写诗盛赞为“千层雪”的糕点。
……
和南朝的不同,凉州过来的队伍,在路上便损失了一大半,五百人中,只有两百多人成功到达蓟城,他们还在路上遇到了滞留在关中的北宫纯将军,这位在立下两次守住洛阳的大功却被排挤走的将领在洛阳失陷后,准备回到凉州,结果因为兵马粮草不济,竟沦落到在关中当一山匪。
这次要不是北宫纯将军相助,说不得边洛阳他们都到不了。
可就算如此,过了洛阳,入了陈留之后,他们这些凉州人才真真感觉到了什么叫天壤之别。
尤其是陈留郡里,看到路匪稀少,道路平稳,田地皆被耕作,他们就觉得是太平盛景、文景之治了,结果到了冀州,看到那里车马繁茂,到处村落都有牛羊后,觉得他们的日子富庶得不可思议——这里的人们,居然人人都能吃到面食,如果掺上豆子一起煮,没有农活的妻女们,也能吃到干的食物。
而到了蓟城,他们都生出了一种似在梦中的荒谬之感。
无论是几个一起包车去工坊的工女,还是晚上会亮起的玻璃灯,又或者那甚至比湖面还平坦的黑石路,都完全超过了他们认知的范围,惊得他们跟本说不说出话来。
甚至于,他们都生起一种,渤海公怎么还有时间修法,为什么不剿灭匈奴、收复凉州的委屈之意——虽然很多人都在猜测他们凉州张氏是想割据一方,但天可怜见,凉州北方是反复叛乱的秃发鲜卑、南边是远迁而来,战力不弱的土谷浑部落,西边的是西域小国,东边又是混乱杂居的胡人,光是护住州里的稳定,张氏就已竭尽全力了。
尤其是如今稳定凉州十年之久的张轨病故,二公子威望不足,局面眼看就要无法收拾。
再者河西走廊本是牧区,耕作之地极少,在这里割据迟早都会被中原收复,割了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来到蓟城的头一天晚上,他们就聚头提议,这次修法,第一条便是要让渤海公最好尽快出兵,踏平匈奴,收拢杂胡,早日让四海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