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疑皇后已经看出太妃娘娘的手段了,否则怎会无端将谢贵妃禁足——谢贵妃自己都不能出来,她殿里的自然也没法子。可这宫中只有皇后、贵妃和贤妃有协理六宫之权,她们的腰牌能开启宫门,皇后那里是够不上的,如今谢贵妃的路子也被阻断,侍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主意。
郁太妃半点不着忙,轻轻笑道:“明芳那丫头本宫从没放在心上,且她忠于谢氏,未必能为本宫所用,本宫埋藏的暗子,从来就不在甘露殿。”
侍女屏气凝神,“娘娘的意思是……”
“你忘了披香殿么?”郁太妃唇角漾起诡秘的笑。
披香殿中,赵贤妃褪去一身华衣,只穿着素白软袍坐在床头,满目都是疲倦之色:她总算知道谢婉玉从前多么辛苦了,皇后惯会躲懒,倒害得她们这些人百上加斤,但不得不承认,赵贤妃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缺乏宠爱的女人,唯有权柄能证明自身价值,若哪一日连六宫之权都失了,那她在这宫里就无须再待下去了。
因此她对谢婉玉虽然同情,却更希望谢婉玉能永远的留在甘露殿中——她不像林皇后,并不希望有人替她分忧,何况三个和尚没水吃,若谢婉玉回来,最先出局的恐怕就是赵贤妃自己了。
所以她更得养足精神,好好迎接下面的战斗。赵贤妃将两截玉白皓腕搭在肩头,浅浅阖目,“替本宫捶捶背吧。”
川儿依言上前,小心的为她按捏起肩膀来,但不知怎的,赵贤妃觉得他今日力道忽轻忽重,大失平日水准。
有一下甚至令她隐隐作痛,赵贤妃抽了口凉气道:“你想谋害本宫吗?”
川儿连忙下床请罪,满眼都是惶然之色。
赵贤妃见他心神不宁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你这几日怎么了,跟着了魔似的,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川儿讪讪道:“有娘娘在,何人敢欺负奴才?”
那也是,赵贤妃一脚轻轻将他踹开,满意颔首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罢了,你出去吧,本宫这里无须你伺候。”
川儿陪笑道:“安神汤已经煎好,小人端来给娘娘服用吧。”
赵贤妃睨着他,“你从前可没这般殷勤。”
川儿心下一紧,正待为自己分辩,却见赵贤妃笑道:“行了,瞧给吓的,你还会害本宫不成?本宫自然不会疑你,端过来吧。”
川儿松了口气,忙小跑着将汤药呈上,赵贤妃接过来一饮而尽,只觉心底暖洋洋的,“今日这安神汤格外甘甜些,不比前几日的苦涩。”
川儿讪讪道:“许是太医换了新的方子吧。”
他办事赵贤妃从来不疑,自也不多问,只以袖掩口打了个呵欠,“本宫乏了,你且出去吧。”
川儿依命吹熄了烛火,将碗盏收拾齐整,却并未立刻就走,直至枕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方蹑手蹑脚上前,从梳妆箧中取出一枚黄铜制成的腰牌。
踌躇再三,川儿还是上前对着床头飞快地作了一揖,方才抽身离去。
窗口漏入淡淡月色,照得室中一片幽凉孤寂,赵贤妃倏忽睁开眼,静默地坐起身来。
她从家中带来的嬷嬷掌上灯,望着已空空如也的梳妆箱,叹息道:“娘娘猜得不错,他果然是不忠之人。”
到底相处了多年,正如川儿了解她的秉性一样,赵贤妃也一样了解他,从万寿节上瞧见他心不在焉的情状,赵贤妃便起了疑心,终于让她逮着今日这出。
可她却半点高兴不起来。赵贤妃苦涩地笑道:“原来皇后让本宫小心是这个意思。”
这段时日,林若秋不仅自己宫中加强戒备,且叮嘱她要格外警惕:如今琼华殿与甘露殿两处皆警卫森严,唯一能被利用的地方,就只剩下披香殿了。
赵贤妃原本觉得林若秋太过危言耸听,可如今瞧来,分明却被林氏料中了:内鬼就出在她宫里,且是她身边最为亲近之人。
嬷嬷瞧见她怏怏不乐的脸色,知她伤心,因劝道:“娘娘快别如此,好在咱们早已准备,那对牌是假的,回头自然牵连不到咱们身上,你只当没这个人就是了。”
“晚了,”赵贤妃轻轻摇头,凄然笑道,“对牌是真的,他没有拿错。”
许是最后想赌一把,赵贤妃并未照原定计划将对牌掉包,她也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何种结果:是川儿并非那内奸、还是他最终会良心发现,顾及着她而不肯动手?到底是这些年的恩情,不见得说忘就忘罢。
女人一辈子总要犯点蠢,而她却是自作聪明。她原以为自己能赌赢,可最终还是输了——满盘皆输。
第175章 长夜
嬷嬷并没有太多吃惊, 这些年她日日看在眼里,赵贤妃对着皇帝毫无情意, 对那俊俏的小太监却能嬉笑怒骂、宜喜宜嗔,这要说没什么,除非她老眼瞎了——她也是女人,她也曾经年轻过。
可要说有什么,却也不至于,说白了不过是个没根儿的太监,再多的情意又能撒到哪儿去?既然皇帝不肯宠她, 贤妃娘娘从旁人身上得点慰藉也好, 横竖这阉人挨不了娘娘身子, 闹不出格来。
可嬷嬷却怎么也想不到, 赵贤妃没交出身子,却交出了自己的心,她是认真的?
看来是认真的。
望着对面人苍白面容, 嬷嬷只能无力劝道:“真的就真的吧, 娘娘只当是他偷去就成了,有赵家在,陛下不会将您怎么样。”
望了眼月光皎洁的窗外, 嬷嬷叹道:“今晚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收场,娘娘,您还是歇会儿吧,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咱们女人家有什么办法呢?”
赵贤妃没有说话, 依旧如泥胎木塑般坐在床头,许久都未挪动分毫。
她仿佛已经痴了。
琼华殿里,林若秋正焦急的挪着步子,午后魏安才悄悄来过,告知她皇帝的一切布置,让她在寝殿安心等候即可,可她怎么能静得下来?
内心躁动,林若秋手里捧着茶,一下一下的紧抿着,好润润喉咙。她不敢多喝,怕肚子里积水太多容易小解——小解没什么丢脸的,可若是恰好外头乱兵闯进来,她恐怕会成为第一个死在厕所里的皇后,那她还不如自裁呢。
红柳摸着她手里的杯盏已经冷却,于是另换了一壶热水来,又劝道:“娘娘安心便是,陛下计划周详,自然不会让叛军得逞的,再说,您已经提醒过贤妃娘娘,他们开不了宫门,怎么敢闯进去?”
林若秋苦笑道:“不怕万一,就怕万一。”
人心一旦脆弱起来,比什么都容易攻破,她只怕赵贤妃会着了那内奸的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赵贤妃自己都不知自己的处境如何危险,可旁人却瞧得一清二楚。林若秋并不觉得这两人有苟且之事,她只担心赵贤妃认得太真——男人和女人对真爱的定义本来就是两回事。
女人可以为爱付出一切,包括全部的生命,可对男人而言,再真的爱都不过是生活的调剂而已。
哪怕林如秋跟楚镇好得蜜里调油,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楚镇心中她并未超过事业的分量。而对赵贤妃的小狼狗而言,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或许便是他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