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书文闻言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
陶溪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和几位前辈告别后打算去找林钦禾,半路上却被一幅挂在展厅非卖区的画吸引了注意。
那幅画里,是在山坳中一片青苗白水的水田间,一个戴着草帽的年轻农妇穿着黑色胶鞋在水田里插秧,田垄边上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年轻女人正坐在画架前画画,几只白鹭鸶从田间飞向潮湿的雾幔山野,在水面上漾开浅淡涟漪。
整幅画透着山村风物的清幽宁静,画中的两个女人一忙一闲,但脸上的神情都恬淡安宁,穿着迥异却像是多年好友知己。
陶溪屏住呼吸,看向下面被黑框框起来的名字。
方穗。
他霎时握紧手指,眼睛不可抑制地发红,他想。
原来在妈妈眼中,孕育他的那段山中岁月是宁静而美好的。
原来妈妈也曾将人生中最后陪伴她的郭萍用心画进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可是……
“陶溪?”
陶溪突然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喊他,他转身朝声音方向看去,看到杨争鸣正笑着向他走来,一旁还有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人,挽着杨争鸣的胳膊。
他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只能努力压下翻涌而起的情绪,机械地提起嘴角,向杨争鸣打招呼道:“杨叔叔。”
然后他向杨争鸣身旁的女人看了一眼,心里瞬间涌起怪异的感觉,因为那个大概二十多的女人和他长得有点像,尤其那双眼睛。
那个女人看着他,也怔了一瞬,但很快就微扬起下巴露出一个笑容。
杨争鸣语气客气:“你一个人来看画展吗?”
陶溪摇头道:“我和同学一起来的。”?他没说是哪个同学。
杨争鸣笑了笑说:“我刚才在那边的展位看到了你的画,本来觉得不错想买回去,不过听工作人员说已经卖出去了。”
陶溪一怔,难掩惊讶道:“卖出去了?”
杨争鸣没想到陶溪还不知道,说道:“是啊,听说画展开始没多久就卖出去了,买主叫苏芸,你不认识吗?”
陶溪愣怔地摇了摇头,说:“我不认识。”
可杨争鸣认识这位瑞泽集团董事长的秘书,他心里奇怪但没再说什么,转而向陶溪介绍自己身边的女伴,说道:
“这位是青画协会的副会长,关凡韵,或许你们可以认识认识。”
关凡韵似乎对这个介绍不太满意,嗔怪地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向陶溪递了一张名片,笑意盈盈:
“你好,我叫关凡韵,我也觉得你的画不错,你可以加入我们青画协会,能认识很多和你年纪差不多又志同道合的朋友。”
陶溪猜想这个叫关凡韵的女人是杨争鸣的情人,她不是像自己,而应该是像方穗。
可斯人已去,这样做对已经死去的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他双手接过关凡韵的名片,说了声谢谢。
本就不熟的人寒暄完就应当各自分道扬镳,但或许是杨争鸣见陶溪盯着那幅画太过专注,也或许是因为什么天生的联系,杨争鸣没忍住问陶溪:
“你也很喜欢这幅画?”
陶溪静了几秒,说道:“画里的地方看起来很美。”
那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美丽却束缚了他十六年。
杨争鸣望着那幅画,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脸上一贯斯文客气的笑容淡了些,缓缓道:
“这是我亡妻的画,她很喜欢那里,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
关凡韵看了眼杨争鸣,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但神色已经有些不悦。
那一刻陶溪心里想了很多事,想问杨争鸣很多问题,可最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向他的爸爸:
“您后来没有去那里看看吗?”
那里有你的孩子。
杨争鸣沉默了会,勾起嘴角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很想去,但不敢去,有一次已经到了那个村子口,打算去当时我妻子怀孕时借住的人家看看,但我还是回去了,没办法,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懦弱。”
陶溪呼吸一滞,他想,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残忍而毫无意义。
他突然很想逃离这里,不想看到这幅画,这幅证明母亲曾经珍视郭萍的画,也不想看到这个伴着情人的父亲。
他正想拔腿而走的时候,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对他说:“怎么不去找我?”
陶溪望过去,林钦禾正微蹙着眉看他。
他望着林钦禾,用力望着,像是在水里漂泊很久后终于找到可以停泊的岸,他扬起一个笑容,说:“遇到一幅很好的画,多看了会。”
林钦禾并没有责怪陶溪的意思,他这才看向杨争鸣,语气淡漠地喊了句“杨叔”。
杨争鸣看着面前两个少年,想起那幅被苏芸买走的画,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说:“钦禾,我还以为你对画展不会感兴趣。”
当初罗徵音给方穗办画展的时候,杨争鸣和杨多乐也都去了,但从没见到过林钦禾。
林钦禾将陶溪微微挡在身后,对杨争鸣冷淡道:“以前不感兴趣,不代表现在不感兴趣。”
杨争鸣笑了笑,自觉在这里不受欢迎,没再说什么,带着女伴告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