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本该皇上做,他们这位皇上如今气数将尽,没有半点福分,做不了这般要紧的差事。
圣旨还揣在枢密使的袖子里,禁军没能看见,只当有人搅扰出征誓兵,一并拖走扔出了大营,已揉得不能再看。
君失其责,倾其位,按古书律例,就该统兵主帅代行祭礼。
代祭天地,代慰先人。
营中帐外已配妥马匹,衣甲器械尽数齐备。连胜整军已然妥当,同都虞候尽数交接了营内事宜,禁军军容齐整,候在陈桥大营门外。
桩桩件件一应完备,只等祭礼告慰天地先祖过后,整军开拔。
云琅按着胸口,跌跌撞撞晃悠出帐,去禁军大营后的祭坛,给各方神明送点心、给端王叔烧小纸条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景王人在府上, 银子数到一半,被禁军客客气气破门而入,捂着嘴蒙上了眼睛。
恭恭敬敬, 三人一组将王爷扛出王府, 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
禁军的精锐小队,严谨利落,半句多余的话也不多说。马车一路轧过干净的青石板路, 上了宽阔平坦的官道,横穿大半个开封,入了陈桥大营。
为首的营校沉默坚硬,不理会景王爷的奋力挣扎,将人拿细软绸布捆了手脚,扛进了云帅与先锋官的大帐。
营帐安静, 能听见木柴在火里炙烤的哔剥爆响。
景王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被谁绑了票, 更不知自己到了哪个山头营寨、遇上了哪个不讲理的山大王。
他此时什么也看不见, 眼前严严实实遮着黑布,手脚捆得动弹不得, 哆哆嗦嗦:“壮壮壮士……”
山大王的脚步声顿了下, 没有应声。
景王见没上来就烫香滚钉板断手指头,大喜过望,忙撑起来:“壮士图财?我府上要什么有什么,都可拿走, 万贯家财千张地契……地契就在我袖子里, 还请放我一条生路。”
壮士山大王仍不开口, 大抵是视线往他身上落了落,匕首锋刃蹭着铜鞘,轻微的一声响。
“真的!”
景王打了个激灵, 不迭补充:“我这衣服袖子里有个夹层,就藏在夹层里面!”
景王生怕他杀人越货,努力动了动右胳膊,殷勤道:“您自己找来拿,绝没有什么阴谋暗器。我有个带兵打仗的朋友,老往袖子里藏飞蝗石,还戴袖箭,还给他相好的戴袖箭,很不光明磊落。”
景王说起此事,还很是生气:“不止不光明磊落,还暴殄天物。他从南疆拿回来那块暖玉是难得的宝贝,我说帮他卖了,抬一抬价,少说能卖万两银子。他竟说拿来做袖箭便做了……”
山大王缓声道:“岭南玉。”
“正是!英雄也知道?”
景王连连点头:“但凡戴着不凉的,我们一律叫暖玉,可岭南的其实却是种奇石。与寻常暖玉不同,自来便会发热,十数年方止,镇着穴位能益气养脉,千金难求。”
“只可惜这东西得来艰难,生在地脉根处,不是峭壁悬仞便是毒瘴林深,能得一块都是九死还生的运气。”
景王怕他想要,重重叹了口气:“我那朋友的玉已用了,做了个破袖箭,全用没了。”
山大王静了片刻,低声问:“为何不破开,做成两副?”
他这次的话说得多了些,虽然压低了嗓音,不易分辨,语气却仍叫人隐隐听来耳熟。
景王无暇细想,先顿足叹息:“我如何不曾劝过?只是那暖玉破开,效用便要折半,我那朋友不舍得,说与其两人牵扯、一起遭罪,不如舍一个保一个。”
景王听不懂这话,隐约觉得是在说石头,却又觉得不是。他此时自身难保,也顾不上探讨一句话的深意,飞快恳切自荐:“英雄若想要这个,不如将我放了!我向来不畏凶险杀机,视生死若等闲,正好替英雄去那岭南找一找……”
山大王:“不畏凶险杀机,视生死若等闲?”
“正是!”
景王当即挺胸,正要再说,忽然停住,皱着鼻子闻了闻。
山大王不语,过去以匕首将他右手袍袖夹层划开,果然看见一叠地契,尽是京城的酒楼商铺。
景王细查气息,勃然大怒:“萧朔!!”
“我好好的,没招你没惹你,你叫人绑我还装山大王吓唬我?”
景王:“放开我!我认出来云琅的宝贝折梅香了!今日我便要去同列祖列宗说!你个目无尊长的不肖侄子——”
萧朔叫他喊得头疼,蹙了蹙眉,伸手扯了景王的蒙眼布,拿走了醉仙楼的地契。
景王心头滴血:“还我!这是我最挣钱的一家,你就不能拿边上那个糖葫芦摊子的?!”
萧朔不多费口舌,将一枚参军腰牌抛过去,回到帅位旁坐下。
他放下那张醉仙楼地契,左手覆上右腕,碰了碰云少将军趁夜偷偷摸摸戴回他腕间的墨玉龙纹袖箭。
暖玉难得,萧朔自然知道,却并不清楚岭南玉原来难求到这个地步。
云琅逃到南疆时,踪迹太过隐秘,连他派出去暗中护持的护卫也只能勉强追着些冷火残烬,再要找便又找不着人了。
“你还要我给你做参军?!”
景王目眦欲裂,虽然仍捆着手脚,却当即从地上蹦起来便要跳着逃跑:“我不去打仗!你们自己去,我就在京城……”
萧朔低声:“他为何要去南疆?”
追兵追得再紧,也可往潼川路跑。蜀中封闭却富庶,追兵难过蜀道,入成都东路便安逸得多。
哪怕入川百步九折,也好过去断山绝铃毒虫瘴气的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