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珠于闷雷声中斜落敲在车窗上,有如捶打着耳膜的震震鼓鸣,扰得人不得安寧,但「他」依然沉沉地闭着眼,小嘴也在挤压下不舒服地噘起,却始终生不出一丝力气去调整姿势,彷彿几日几夜的胆颤心惊已耗尽「他」所有精力,连骨头都浸入了懒意。
疾驰了一路的车子终于停下,几秒后,有人报了个价,「他」感觉自己靠着的人动了动,像要将「他」抱起来,然后「他」听见另一道熟悉的男人嗓音。
「伞给你,你先上去,儿子我来抱。」
「嘘,好不容易收了惊才睡得着,你小声一点。」抱着「他」的女人语调虚弱,透出浓浓的疲惫,动作却十分轻柔,像怕碰坏怀里的宝贝,「雨这么大,你不撑伞就算了,也不怕儿子感冒?」
「男孩子没这么娇气,淋点雨不会怎样。」男人说是这么说,但仍放低了音量,「你不是在头疼吗?赶快先进屋,别等我们,小心着凉。」
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将「他」接了过去,靠在比先前更加宽厚的胸膛上,过了好一会,一件带着暖意的外套就罩了下来。
车门被打开,挟带溼意的冷风趁隙而入,「他」缩了下身子,将脸紧紧埋起。幸好男人动作很快,一下车就往公寓里衝,还抬起另一隻手护住「他」的头,几乎没让「他」淋到雨,直到关上大门将风雨都隔绝在外后,对方才放慢速度,一步步朝楼上走去。
空气是老旧公寓固有的闷潮气息,稳健的步伐轻轻回盪在楼梯间,「他」微微睁开一点眼皮,看见狭窄的阶梯在男人的脚下一格格远去,最终陷入底下的一片昏暗,像被隐藏在黑夜里的不知名怪物吞没。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忽然,闪电画过,伴随一道轰雷。
「他」惊得一抖,就被一个大掌罩住。
「小正不怕,爸爸在。」浑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瞬间驱散心头的不安,「他」紧紧抱住唯一的港湾,感受那一字一句滑过男人胸腔时所传来的震鸣,便又在席捲而来的睏意中,随对方的承诺再次闭上双眼。
「不管发生什么事,爸爸永远都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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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鸟叫的门铃穿透早晨清冷的空气,打破一室寂静。
唐迎乐眼角微溼地醒来,就一直望着天花板发愣,彷彿灵魂还沉浸在钟正的童年梦里,久久无法回神,直到防盗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他才抹了抹脸,起身下床。
基于脚伤不便行动,他昨晚就找出备用钥匙交给莫笙,避免自己为了开门又不小心跳断另一隻脚的风险,莫笙也表示开门前会先按一下门铃,免得又凑巧撞见他在捡东西的尷尬。
对方用词委婉又不失精准,让他恨不得当场灵魂出窍,好把身体倒过来疯狂摇晃,看能不能把穿越时不小心灌进脑袋里的水都晃出来。
正当他单脚一跳一跳地从房里蹦出来时,莫笙已经进到客厅,见他动作有点急,便赶紧放下早餐过来扶他,「想做什么我帮你,小心又碰到脚。」
唐迎乐顿时就脸一红,「我……我想嘘嘘。」
莫笙顿时也脸一红,「那……我帮你扶……」
唐迎乐浑身一震,依稀又见小黄文被轻轻掀开某一页。
扶、扶什么?
幸好,他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喷出口。
也幸好,莫笙还没说完,「……扶进浴室。」
于是,小黄文被迅速盖上。
「好的,谢谢。」唐迎乐面上正经八百,内心唾弃自己的骯脏。
「不用客气。」莫笙也保持一本正经,头上进度条却摇摇欲涨。
默默旁观这一切的巨巨:「……」
解决完生理问题,又匆匆洗漱完毕,唐迎乐跳出浴室,就闻到浓浓的萝卜糕香和新鲜豆浆的味道,厨房里有熄掉炉火的声音,餐桌上还有一隻憨态可掬的鸟儿在踏着小爪子,满眼水光地往厨房眺望。
他扶着墙慢慢往餐桌跳去,恰好莫笙端着一盘烫青菜和一碟新鲜炒的花生米出来,高挑的身形系着一件钟正不知去哪买的小熊围裙,一双桃花眼也在投来目光时浮起淡淡的温柔笑意。
这一刻,唐迎乐的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点酸疼,又有点暖。
「我把早餐都再热过了,青菜是刚烫的。」莫笙放下盘子后,就过来扶着他到餐桌坐下,「先吃,不够的话,我们路上再买。」
昨晚擦过药后,脚踝是稍微消肿了,但请病假要有医院证明,他们就约好今早去一趟医院,顺道拍个x光以防万一。
唐迎乐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餐和欢快吃着花生米的巨巨,默不作声。
莫笙见他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便问:「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也搞不清楚方才的悸动是怎么回事,便揉了一把脸颊让自己恢復精神后,嘿嘿笑了下,「一直让你破费帮我买早餐,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等我脚好了就换我请你吧。」
「好啊。」莫笙也不推辞。
「那你早餐都喜欢吃什么?」唐迎乐吃了口萝卜糕,外酥内嫩的口感伴有清甜的萝卜香气,让他喜欢得忍不住瞇起眼,心想这根本就是他记忆中最怀念的味道,没想到他在现实世界找了好久都吃不到的美味竟然会出现在二次元里。
莫笙看了他一眼,随口说出几道餐点,比如萝卜糕,也比如小笼包。
唐迎乐眼睛一亮,「刚好都是我喜欢吃的耶。」
莫笙笑而不语,却略过那盘香喷喷的萝卜糕,吃起略凉又不够酥的蛋饼。
一顿早餐很快就吃完,唐迎乐回房换好衣服,正要出门时,就在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被折得皱兮兮的信封。他纳闷地打开信封,倒出一个有些焦黑的纸块,上头隐约可见一些符纹,才认出这是钟父给他的护身符,不禁思绪一晃,想起早上做的梦。
莫笙瞧见那符纸,眼神一沉,「怎么回事?」
唐迎乐以为他在问自己怎么了,「喔,我只是想到我爸。」
莫笙愣了一下,摇头说:「我是问这张符,你遇见什么了?」
「什么遇见什么?」唐迎乐一脸茫然。
莫笙便进一步解释:「这符帮你挡了一次煞,已经没用了。」
「挡煞?」唐迎乐看向符纸的焦黑处,总算明白过来,「对喔,我昨天就是被一群鬼撞到才摔车的。」
「被鬼撞?」莫笙皱眉,「辟邪玉石没挡住他们吗?」
「没有。」唐迎乐抓了抓脑子,「但我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毕竟辟邪玉石挡的是邪,避的是恶意的攻击,防不了纯粹的意外。然而,这样的意外也足够令莫笙的神情沉得像能拧出水来。
但唐迎乐此刻正满心想着另一件事,没留意到对方掩藏在沉默之下的不安,还乐呵呵地自我安慰,「当时还有其他鬼看见我摔得狗吃屎呢,这几天又老被一堆鬼当熊猫一样围观,感觉我已经快要在阿飘界出名了,别人当网红我当飘红,哈哈哈。」
莫笙无语,「是啊,看你招人又招鬼,人鬼不忌,雨露均沾。」
唐迎乐不由心肝一颤。
为何这话听起来有点危险?
幸好他们为了赶门诊,没时间揪着这个话题继续讨论。唐迎乐脚伤不便骑车,莫笙便主动担起驾驶的责任,在赶上班的车潮中灵活穿梭。
唐迎乐坐在后座抓紧身后的桿子,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感,边在心里想着那块焦黑的护身符及梦里钟父最后的那句承诺。
突然,机车在路边暂停。
他不解地回过神,就见莫笙转过头来,发出一句命令。
「抱我。」
「啊?」
没料到对方又一言不合就开撩,唐迎乐既惊且羞,只得偷偷看了眼四周,再抬头看了看进度条,说不出是期待还是紧张地小声说:「这也太突然了,不太好意思。」
莫笙脸上闪过一丝迷惘,「抱着我的腰,你只抓着后面太危险。」
「……喔。」唐迎乐羞耻地低下头,松开因姿势不良而发痠的手,意思意思地抓着莫笙的衣摆。
谁知,莫笙握住他的双手往前一拉,就扣在自己的腰前。
「抱好。」
话一说完,油门就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