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白无须,年近五十岁,身材不高,但看着非常精悍,细长的眼睛,目光如蛰伏的鹰,细看才能感觉到其中的阴测,表面却是极其的和蔼平易。
突然想到一件往事,乔若初不自在地顿了下。
当年吕欣文从方纪瑛处拿到她的照片,意欲将她献给那时候还叫调查科的特务组织二号人物,这人,便是徐恩曾。
后来,吕欣文被林君劢和方平山联手除掉,照片也被拿了回来,按说徐恩曾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
事情虽然过去经年,想来还是有些后怕。
寒暄中,乔若初瞥向林君劢,发现他的目光恰好过来,清澈深邃,似乎没有想起那件事情来。
“尊夫人据说家世不凡,祖上是清王朝的御用造陵监工。”徐恩曾缓缓开口。
在场的人闻言,纷纷侧目看向林君劢。
这只在生死一线,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猛虎,从来都是面不改色,泰然应对。然而,众人的目光却在此刻,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丝轻微的荡漾,不过瞬间就被不明的笑意取代。
“是啊。贱内的祖父乔三缪,前后参与修建了三座皇家陵墓,还写了一本书,”他转头对着乔若初,“外祖父手著的书叫什么名字来着?”
乔若初一愣,似乎在思考,“《龙穴陵记》。”
“对,《龙穴陵记》。”林君劢又复述了一遍。
夫妻二人的默契很深。
徐恩曾的容色略显尴尬,本以为他们会遮掩过去,没想到夫妇两人这么轻松地谈论起来,倒显得自己有点别有用心的样子。
“噢噢,果然深奥。我等庸俗之辈可望不可及啊。”他略显讪讪地笑道。
什么风牛马不相及的。
乔若初心里咕哝。
不过面子上还是清风朗月,毕竟,徐恩曾这种人物,主动登林公馆的门,面子给的不是一般的大。
说来道去的,还不是因为林君劢这次在武汉战区的坚守,为他赢得了很大的荣誉。
再者,林君劢的好兄弟董耀彦,在万家岭战役中,效仿《三国演义》里邓艾偷渡阴平攻蜀的战例,亲自率领突击队从张古山南面的悬崖攀附葛藤而上,如天兵一样出现在日本人面前,一举攻下阵地,名声大燥。
人人皆知林君劢和董耀彦的生死莫逆关系,董耀彦这次在原地休整,没回到后方来与家人团聚,重庆这里的人,押中他前途的,自然要挤着在林君劢面前露个脸。
“哪里哪里,徐兄这样的风云人物,怎能与一名工匠相互比。”林君劢见他谦虚过了,马上给他搭梯子上去,皮里阳秋。
……
一天下来,应付了十几拨人。
乔若初的脸都僵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卡在上面,松不下来,笑不开去,有点滑稽。
“君劢,快,咯吱我一下。”
“怎么了?”林君劢说着把手放到爱妻的后腰上一阵乱挠。
“哈哈,啊,咯咯,……”
乔若初舒了口气,总算打破了那个僵硬的表情。
“正经事忘记了。”林君劢忽然脸色一肃,打住乔若初的笑,“我想派几个人到巴黎把林安接回来,咱们一家三口,不能这样分开。”
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位置,妻儿,不在他身边的日子,想的那里很疼。
“君劢,”乔若初默然一阵,清亮的眸子凝望着他,“虽然现在大战时期,人人都忙着抗战。可是,别有用心的人还是有的。今天徐主任提到了《龙穴陵记》,我担心此事不会就此结束,我们得有心理准备。”
“夫人的意思是林安回来会不安全?”
“嗯,我怕别人用他来要挟你我。”
乔若初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林君劢忽然又想到什么,沉重地掀启薄唇,“若初,法国那边的形势,唉,我实在担心,林安不在我们身边,我日夜难安。我得想办法派人过去保护他……”
乔若初双眸猛然一亮,“蹬蹬蹬”跑上楼去,一会儿又“蹬蹬蹬”跑下来,手里举着一把信笺,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态,“君劢,齐与轩与竹赏妹子来信了,他们还拍了林安的照片寄过来。”
林君劢对那两个看起来不大靠谱的孩子没啥兴趣,抢过信来摸出照片,“哈,走路呢,咦,林安就会走路了?”
他眼眸里全是柔和的光芒,乔若初看着,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何尝不想儿子。
“嗯,咱们的儿子,很快,很快,就两岁了。应该会叫爸爸妈妈了吧。”乔若初靠在丈夫身上,眼中淌着泪,却是笑着的。
“那本《龙穴陵记》,父亲早就托付给了世卿和燕尔,我回国之前,把它烧了。”
“唔,烧了……”林君劢注意力还在林安的照片上,对乔若初的话置若罔闻。
乔若初凝视着丈夫的侧颜,顿感当年冤枉了他,她一直以为林君劢有几分觊觎《龙穴陵记》的念头,把父亲的死都归罪于他身上,才猝然离国,致使林安流落海外,他们父子不得团聚。
“对不起。君劢。我当年不该负气出走……”言辞之间,她的声已哽咽。
闻言,林君劢的目光霍然移到她脸上,“若初,你还是回法国去吧……”
第二百一十九章 落花时节又逢
“君劢……”
乔若初茫然道。